以往商猗总做草蚂蚱逗他开心,他担心男人锁骨上的伤,又想起送商猗的那把好剑早被歧军占为己有,连带着小兔剑穗一同消失,这才突发奇想编了个这个,费劲心血,结果商猗还说他的小兔子是蚂蚱!
喻稚青颇想拉着男人理论一番,蚂蚱能有这样的长耳朵么,能有这样的短尾巴么,却突然又想起什么,一把从男人手中夺了回来:“这可不是白送给你的。”
小殿下坐地起价,商猗则全盘接受:“好。”
少年当真如谈生意一般滔滔不绝起来,无非还是些不许商猗再瞒他的话,大概自己也觉得老生常谈,而且几乎可以断定商猗并不会听自己的话,索性说道:“比如我问你身上伤势,疼的话你就要说疼,不许强说没事。”
商猗很认真地思索一番,锁骨上的铁链其实是很痛,但这种痛意在他的心理层面上却又是那样的不值一提,他除了感情,似乎连痛觉都一同栓在了小殿下身上,倘若别人轻易对喻稚青动作粗鲁些,他便要率先替他害疼。
“可若的确是不疼”
“我说你痛你就痛!”
喻稚青相当独裁地命令道,见男人老老实实答应,又问了一次:“伤口疼吗?”
饶是青梅竹马的商猗,对小殿下的此次任性也有些不明所以,只能按少年的话答道:“疼。”
话音刚落,男人蓦地落进一个单薄的怀抱当中,喻稚青怕碰到他伤处,小心翼翼地抱着对方,温热的吐息落在身侧,小殿下伸手轻轻抚着伤处周围的皮肤,稚气而认真地说道:“我会带你逃出去的,等出去了就给你找大夫,你不要怕。”
商猗对喻稚青说过很多次别怕,但这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听到这个词,喻稚青做的兔子再度被塞回掌心,他的小殿下轻声说道:“你是小铃铛。”
许多年前,在彼此都还年幼的旧时,喻稚青赠了他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犹嫌不够,又熬了一晚才编出个丑不拉几的小兔剑穗,并且自作聪明地往兔尾巴上缀了一颗小铃铛。
他很认真地告诉商猗,他是小兔,商猗是兔尾上的铃铛,要如尾巴一般,时时刻刻要跟他在一块。
商猗什么都明白过来,他像无足的鸟,飞过了无数个寒冬千里,总算找到能够栖息的地方。男人仿佛疲倦至极,将头轻轻搭在喻稚青脖颈间,声音如往常一样沙哑,小殿下却敏锐察觉到了其中的颤抖:“阿青,真的很疼。”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一直不以为意的伤痛,竟在这一刻全都货真价实地疼痛起来。
七十五章
距商狄上次过来,已是半月有余。
在外面狱卒交谈的只言片语中,喻稚青听说商狄近来似乎变得愈发暴戾。
歧国太子虽然以前就杀伐残暴,但好歹总有个依据缘由,仿佛是很有理智的疯;而事到如今,商狄疯得真心实意,前几天有个奴才不过是劝他用膳,便落得五马分尸的下场,莫说人死得冤枉,就连旁人也想不通为何那奴才的一句劝膳会惹来如此祸患。
可若说是那话说得不够乖巧,恰碰上主子不悦,纯属倒霉,但昨日商狄正同臣子议事,依稀是很心平气和的模样,结果外头奴才端茶在殿外过个路昨天在场的大臣也表示,那短命鬼当真只是过个路主子们议事,下人断不敢偷听,那人走路比猫还轻,结果不知怎么就被眼尖的太子殿下瞧见了,又是一通大刑伺候,听说已做成了人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不如被五马分尸。
众人现下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下一个横死鬼就会轮到自己。
喻稚青虽然一早就认定商狄是个禽兽,但听闻该禽兽的种种恶行,依旧不住皱眉,不过他现在自己都是阶下囚,实在没太多余裕去伤怀他人。
身陷囹圄的小殿下有许多事值得操心,譬如商猗的伤,再譬如他们的逃跑计划。
那两根铁链始终悬在商猗的锁骨之上,所以伤也就始终未好,不过伤口溃烂到了一定程度,在小殿下那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救治下,似乎也就没有继续加重的趋势,便这样不好不坏地维持着。
少年知道他的手使不得力,用膳时下意识的要喂他,然而小殿下是不会伺候人的,生怕商猗会饿,只懂一口气儿胡塞,常把对方灌得快要噎死。
男人明明最爱逞强,那双受制的手在抱喻稚青时仿佛仍有无穷的力气,也常把故意窥探的狱卒吓得够呛,可当喻稚青想喂他时,他便突然又恢复到常人的水平,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确是个很需要小殿下照顾的模样,仿佛心甘情愿地要被自己媳妇给喂噎死。
男人会故意轻咬小殿下的指尖,若少年不允,他反而更得寸进尺,仗着喻稚青顾忌他伤口不敢用力挣扎,将那葱白的手指捧到唇边,落下细碎的吻。
狱里人多眼杂,他们已很久没有过去在帐篷里那样激烈的情事,甚至连说话都要压低声音,但交谈时不经意交错的目光,悄然相握的双手,以及黑暗中两人轻轻交换的吻,所有微小的亲昵都在给予彼此勇气,装点囚牢中最可怖的时光。
商猗和喻稚青如今已掌握了狱卒换班的时间,甚至暗中了解到哪个营口防守最薄弱,但最困难的并非逃出牢笼,而是逃出这间囚室后该如何对战持续涌来的歧国大军商猗的两次失败,都是因为歧军的人数优势。
况且喻稚青双腿残疾,虽然如今恢复些许,但根本无法独自行走,商猗若是抱着他逃离,只会加重负担。
对此,小殿下倒是提议过让商猗先行逃离,留自己继续在此,甚至可以把他留在外面何处当成诱饵,若真如此,大概连找商猗的追兵都不会有许多。
“将我留在那处后你就快逃,不必管我,你出去后记得......”
小殿下长篇阔论,计划的确完美,可向来百依百顺的商猗竟瞬间生起气来,而且显然不是一般的生气,几乎可与他跟着苍擎出走那次相比。
男人先是默不作声地听完了少年的计划,随即把小殿下猛地拽到自己腿上,铁链悉索作响,喻稚青万分莫名,正待发问,结果臀肉传来疼痛。
幸亏铁链声动静大,否则整个牢中大概都能回荡着商猗打他屁股的声音了!
男人下手控制了力道,其实疼倒不是很疼,但小殿下极要面子,此时气急败坏地欲质问商猗,没成想这家伙竟还恶人先告状,冷声警告道:“喻稚青,身处险境这种事你想都不要想。”
商猗很少直呼他名字,可见是当真气坏了,少年其实不是不明白商猗的意思,但是、难道只准他担忧他,自己就不能有担心了么?!
两人谁也不让谁的互瞪了一会儿,小殿下也闹起脾气,自己坐在牢房中另一头,心想让这家伙锁骨活活疼死算了!
两人短暂冷战,直到用晚膳时才勉强和好,商猗拿着吃食硬凑过来,说他手疼得厉害,请小殿下帮忙,而下定决心要让商猗活活疼死的喻稚青见对方双手稳稳地端着餐盘,别扭地哼了一声,拧着眉头继续对商猗喉咙眼一通乱塞。
两人的逃跑计划制定许久,但始终欠缺一个时机。
万事俱备,小殿下等的那场东风在某个深夜不期而来。
此时虽是初秋,并不算冷,但喻稚青身体不好,牢里阴湿,在商猗的争取兼威胁下,狱卒担心这位弱不禁风的前朝太子又病得半死,只得不情不愿地为他们每天送些木柴给他们夜里御寒。
歧军最近在商狄压迫下大气都不敢出,人人自危,好不容易听说太子殿下出城办事去了,军中掀起小小的狂欢,有同伴带来美酒好肉来犒劳狱卒,外头结结实实地嘈杂了一阵,很快到了每日送柴火的时刻,有个面生的歧国士兵将一小捆木柴扔到他们身边。
喻稚青闻不得烟味,但此时也没人能为他送来红螺炭取暖,歧军也是随意捡了些柴火来糊弄,商猗拆开柴火堆,挑出干燥木柴燃烧,忽然,男人发现一条形状怪异的木柴,打量几眼,竟是直接交到喻稚青手里。
小殿下见到“木柴”的那一刻,也是变了神色,马上抬眼留意牢外动静,见外面仍沉浸酒肉之中,才细细摸索着“木柴”上的机关。
这哪是什么柴火,这分明是沈秋实当年赠给商猗和他的木头人偶!
他记得他们分明将人偶留在蒙獗的帐篷之中,今日不知为何会出现在给他们的木柴之中,此事绝非偶然,也亏得沈秋实手艺笨拙,将人偶雕得千奇百怪,以至于检查的狱卒完全没发现这居然是个人偶,完美混入其中。
黑暗中“咔哒”一声轻响,喻稚青顺利打开了内置的机关,果然从中寻到了一张纸条。
两人默契十足地对视了一眼,男人用身体挡住喻稚青的动作,留意外界动向,而小殿下则在商猗身后飞快地阅读了起来。
这小小的纸张依旧很有沈秋实的风格,闲言碎语了好大一通废话,就连他对前段时间连绵大雨的体会都要讲述,喻稚青久违地接受到沈秋实的言语轰炸,虽然没与他见面,但耳旁那个仿佛还有个大汉在一旁叽叽喳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