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1 / 1)

小殿下从未见过歧国国君,但从他人的描述中,已经能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荒淫无道、贪图享乐的昏君形象,如此看来,歧国国君想要迁都似乎也属正常,再加上如今民间对商狄恨得怨声载道,民愤四起下国君却一直隐于人后,倒没怎么招人记恨,若真是将商狄当成弃子抛出,便好似一招壁虎断尾,简直颇有几分高妙。

歧国国君此番突然抖擞精神,必然是有他人在做推手。

少年在脑海中将几方势力翻来覆去地思索,仍想不通会是谁的手笔,随后很不经意地想起了商晴那个发誓要为她大哥哥报仇的女子。

若是她,这件事倒是解释得通,只不过后来商晴音讯全无,与他们断了联系,小殿下一直以为她已遭了商狄的迫害,此时便不太敢下定论。

而商狄则是完全没想到商晴那一茬,他太自傲,从不将手下败将放进眼里。

这世上唯有两人能让他全力以对,一个是仿佛象征着天意的喻稚青,而另一个却是那个在所有明眼人眼中都昏阙无用的歧国国君。

因一些旧事,歧国国君很微妙地成了压在商狄心头的一座高山,即便商狄理智上很清楚那老家伙已不足为惧,但心理上却总是下意识地要感觉不安,而那股不安又是那样的强大,足够让他失去一些最基础的判断。

商狄突然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嗤,却是转开了话题,手指轻抚着下巴,气息沉重而阴郁,仿佛筹谋着一桩诡计。

“孤今日又活埋了一批人。”他同喻稚青说,“就是你打算带着一起逃走的那帮平民。真有意思,连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孩都混在里头,个头甚至没有他手里抗的锄头高...还有些女人也在,一群子老弱病残,竟妄想着要来救你。”

想起当时哀鸿遍野的场面,商狄却心情好了许多,甚至愉悦地扬起唇角:“原以为是多么硬气的家伙......杀他们的时候不还是跪在地上求孤,喻稚青,看来你的子民对你也不是那么忠心嘛。”

喻稚青最恨他草菅人命,强按下心中怒火提醒道:“商狄,他们现在是你的子民。”

商狄听出喻稚青的言下之意,笑意更甚:“是啊,所以主子要他们死,想必他们也没什么怨言。”

小殿下听不下去这种歪理,但还记着等会的计划,小不忍则乱大谋,袖摆下的双拳攥得死紧,他咬牙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们家不是一向以仁德治天下么?这些蠢货会那么信仰你,也无非是觉得你会是个仁君。”

商狄突然凑得极近,几乎能将彼此的睫毛都看得分明,喻稚青在那双布满血丝的瞳孔中读出了癫狂和残忍,只听对方玩味地问道:“喻稚青,这么多人因你而死,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个仁君么?你敢说你拖塞北进这趟浑水时没有半点私心?何必惺惺作态,若你当真怜惜天下人的性命,此时尽早投降才是明智之举,你若学着好好当条奴狗,孤或许会饶他们一命。”

“我从未以仁德标榜自己,也从不认为他们的死和我毫无关系。”喻稚青深吸了一口气,毫不胆怯地望进商狄眼中,他的眼神坚毅而明澈,“是我对天下有所亏欠,但如今这种情境我只能以战止战,以杀止杀,至于天下苍生,我以后自会补偿。”

商狄不屑地笑出了声:“虚伪至极。”

小殿下并不恼,继续往下说道:“而且你也不会因我臣服而停止杀戮。外面那些奴婢谁不对你百依百顺,外头那些臣子谁不对你卑躬屈膝,你残害的无辜难道少了吗?你自己要发疯,错从不在旁人。”

商狄的脸一寸寸地冷了下来,眸中满是阴鸷和锐利,越发像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两人对视良久,商狄猛然出手,狠狠掐住喻稚青下巴,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少年下颌被他那只枯骨般的手掐得生疼,甚至能听到骨头被攥时的声响,商狄声音发狠,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咬碎:“孤就说你今天怎么老实起来了,如今这样才像你。明日大军就准备启程返回帝京,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识时务,至少还能坐着轮椅回去,若还一意孤行,明日就找个狗链子把你栓着爬回去,当人还是当狗,你自己选!”

喻稚青在疼痛中勉强挤出个无畏的笑,他原本想要隐忍的,可商狄显然是如何都不肯放过自己了,他艰难地挥了挥手上的折子,回敬道:“回帝京?你父亲不是打算迁都了么?你有时间关心我做不做狗,不若快点回去找你爹当狗,说不定他比你有良心些,不至于舍弃你”

听到喻稚青提到商淼,商狄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竟直接将喻稚青扔到冰冷的地砖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商狄犹嫌不够,此时也忘了太医的嘱托,又对着地上的少年狠踹了几下。

喻稚青蜷缩在地,身上无一处不是痛的,原以为商狄还要继续殴打,但身穿朝服的男子却忽然又冷静下来,只是一味的笑,时不时抽搐一下,同时低声说着一些不连贯的字句。

他拾起掉落在旁的那本奏折,对喻稚青说:“很可惜,商淼看不到这个折子了。”

喻稚青很无意地戳中了商狄最心底的黑暗,虽不知内情,但此时却也看出商狄的精神状态极不正常,他以为商狄至多会把折子撕碎,谁知商狄竟是将那本奏折撕成纸团后一口口塞进自己嘴里,像享用什么美味一般直接咀嚼吞了下去。

小殿下忽然明白商狄嘴边的墨迹是怎么来的了。

他甚至隐隐有些明白商狄那些怪癖的缘由,然而下一瞬商狄就把没吃完的纸屑往喻稚青嘴里塞,尽管小殿下努力推拒,但商狄疯起来时仿佛有一股蛮力,喻稚青无法抵抗,舌尖尝到了一些松墨的味道。

松墨固然名贵,但那入嘴的滋味绝算不上美妙,更重要的是这些纸张干涩得要命,牢牢贴在口腔的任何一处,喻稚青快要被噎到窒息,好不容易等到商狄将他松开,便听见男人在他头顶阴冷而平静地说道:“想知道你父母怎么死的吗?当时你母亲本来有机会逃的,但是为了找你,主动又跑回宫里,结果被士兵抓住,他们打算轮奸她”

“你父皇赶了过来,但他的侍卫很快也被我们杀光,他只能努力把你母亲护在身体下面,不让别人靠近,士兵怎么踢怎么打都没把他弄开,最后只能拿油浇到他们身上,然后一把火把两个人都烧了。对了,被烧的时候你那父皇似乎是想保住你母亲,主动要移开,是你母亲抱着他不肯放,宁愿两个人一起被烧死,等烧完的时候,两个黑巴巴的身体都还抱在一块。”

“喻稚青,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和你母亲长得真的很像。”

商狄再度抬起喻稚青下巴,对上那双恨极了的眼,突然生出个极有意思的念头,好整以暇地说道,“你说,若你也被那样,商猗会不会像你父亲那样赶来救你?”

七十七章

喻稚青经历过火灾。

亡国那一晚,东宫也曾燃起汹涌的大火,夺走了商猗的嗓音,也夺去了他的双腿,而他们甚至还未真正接触到火焰,光是浓烟和倒下的建筑便让他们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

他隐约有些记忆,记得自己被梁木压在地上,火舌无情地吞噬着周遭的一切,连空气都灼烧到滚烫,连每一次呼吸都成了折磨,高温和烟气渗进五脏六腑,要将人由里到外得烫熟,喻稚青没法想象父母是怎么用肉体去承受住烈火的凌虐。

少年从未如此强烈地想要去杀一个人。

喻稚青偏首吐出商狄往他嘴里硬塞的纸团,咳了几声,噙着泪的眸子狠狠回瞪着对方,而右手却默默摸向后腰。

在侍卫强行将他带走的时候,商猗眼疾手快地往小殿下掌心塞了一样东西是商猗从柴火堆里挑选出的木棍。牢中没有刀刃,是商猗对着砖石研磨多日,才将那木棍的一端削得尖锐无比,威力约等于一把较为劣质的匕首。

这原是商猗准备用来解决外面那几个狱卒的,见侍卫们来势汹汹,便趁乱塞到少年手里,与其说是供他防身,大概更多是为了让小殿下安心。

喻稚青也知晓自己力量有限,起初并不打算用这玩意儿,没必要去螳臂当车,可商狄几番挑衅,又提起他的父母之仇,饶是喻稚青再如何强行忍耐,此时也被仇恨裹挟了理智,什么都忘记了,仿佛成为最纯粹的十七岁少年,满腔孤勇,一心只想与商狄玉石俱焚。

可是老天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肯给他,商狄眼尖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动,将喻稚青扔回地上,甚至一脚践踏在少年掌心,又用力地碾了碾,仿佛要将那纤细的指骨生生碾碎,喻稚青抿紧唇,逼自己将痛呼咽下,不愿向商狄示弱,但额上却已经疼出了冷汗。

商狄好整以暇地拎起喻稚青怀中掉出的那根木棍,指尖戳了戳尖锐的那一段,大概也觉得这样劣质的武器无异于蜉蝣撼树,相当可笑。

他略俯下身子,猛地将尖端刺到离喻稚青眼瞳咫尺的距离,再往下一毫便要戳入眼球。

商狄居高临下地冷笑着:“不过是说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至于气成这样?小殿下,孤看你未免太敏感了些。”

歧国太子从那几个塞北叛部中听说蒙獗一向那么唤他,此时故意用这称呼嘲讽,而喻稚青的手还被商狄踏在脚下,少年强忍着痛,也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你不...也是如此么......”

“商狄,之前他们不过是...咳,不过是劝你用膳,你怎么就敏感到非要将人...五马分尸?”

果然,商狄的笑僵了一瞬,喻稚青无畏地继续往下说道:“还有那个过路的太监......分明只是路过,你莫非以为那是你父亲派来监视你的眼线?”

喻稚青话没能说完,因为商狄又往他胸口蹬了一脚。少年也不过是一直强撑,被商狄这样殴打,此时便有些头脑昏沉,本能地想要蜷起身体,可很快有侍卫跑了进来,商狄低声吩咐着什么,他没法听清,身上疼得太厉害了,胸口疼,被商狄踩了许久的手指更疼。

或许过了几秒钟,又或许是几个时辰,反正不知到底过去多久,忽然又有人强行将他拽了起来,喻稚青没想到商狄会那么轻易放他回去商狄也的确没打算那样,侍卫撬开他的嘴,用蛮力灌进一小杯液体,苦涩而黏腻。

在那一刻,小殿下以为商狄是给自己灌了什么毒药,要让他饱尝痛楚的死去,可没过多久,身体的变化却让他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