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1 / 1)

商猗并不讲述自己是如何替喻稚青换来救命的汤药,也不提这么多天来昼夜不歇的照顾,只说最不起眼的闲话,那场连绵不断的大雨已经停了,明日一定阳光很好。

小殿下大病初愈,反应仿佛比往常慢了几拍,半阖着眸子,长睫洒下一片小小的阴影,明明乖巧得像只小兔,然而下一瞬又在男人怀中乱动起来。

商猗暗自苦笑,他不愿让喻稚青刚醒就忧心战事,但更知晓那些话无法糊弄过聪敏的少年,叹了口气,正打算老实交代,哪知小殿下只是转过身,将脸埋进他的怀中。

尚且虚弱的双手牢牢攥住男人手指,他将商猗右手捧至胸口,握得严严实实,像怕他突然离去,更像如握珍宝,就着这样的姿势,小殿下很安然地准备睡去。

商猗虽不知喻稚青为何如此,但心却在少年这类似依赖的举动中瞬间软化,他想将人抱得更紧,然而小殿下却又突然松开了手。

“你也睡。”

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喻稚青却是用手覆住男人眉眼,他记得商猗眼的乌青和血丝。

不知是不是少年掌心太过温热,商猗感觉自己眼眶也有些发烫。

他应了一声,回握住少年的手,两人如冰天雪地中的两只小兽那般,相互依偎着沉沉睡去。

翌日,喻稚青发现商猗所言不假,的确是很好的天气,囚室没有窗户,所幸朝阳慷慨,从砖缝间倾泻进来,一个个细小的光斑落在阴暗囚室之中,商猗似乎想让他晒晒这稀珍的太阳,艰难地抱着他挪了过去虽然商猗极力表现出轻而易举,可他依旧从对方细密的额汗中看出端倪。

男人本是力大无穷的,如今会这样,全因锁骨上的两道铁链。

他很敏锐的,察觉到商猗的镣铐或许与每日送来的汤药、吃食以及热水应当有些联系。

牢里竟还有人送来热水供他们清洗,多么稀奇,少年才不信商狄会如此好心,于是夜里商猗给他用水擦身时,小殿下突然问道:“不要热水的话,他们可以给你解开吗?”

商猗动作顿了片刻,可马上又恢复如常,故作轻松地回答道:“大概不行。”

“那药也不需送了呢?”

向来对小殿下言听计从的商猗却忽然拧起眉头:“我不许。”

要是以往,少年见商猗竟敢公然“造反”,定然要闹起脾气来,如今却只是抿抿唇,没再同对方争论,只是在商猗自行清洁时,主动接过布帕替他擦背。

喻稚青的身体在汤药和商猗的细心照顾下,渐渐好转许多。期间淮明侯很离奇地来过一次,商猗警惕地将少年护在怀中,担心他是来找喻稚青的麻烦,可那个与喻稚青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并未开口嘲讽,也不是来代商狄做说客,单是站在牢房外无言地看了他们一会儿,旋即转身便走。

要说他是来作恶的吧,偏又什么都没干,走后也没有狱卒来找茬;若说他是对喻稚青动了恻隐之心,小殿下在那之后也没收到什么好处,一切都是如常,若非商猗和他都亲眼瞧见淮明侯的身影,少年恐怕会以为看见那人不过是他的一场梦境。

淮明侯不说话也好,喻稚青暗暗地想,无论舅舅对他说什么,他都只会想起他背叛了父母的事实,他病得太重了,没力气再去生气。

商猗之前总以为自幼娇气的小殿下会不适应,无法接受阶下囚的身份和一败涂地的现实,可喻稚青比他想象中坚强太多,连听商猗讲述战事时都相当冷静,又知晓商猗如今行动受制,甚至有时会承担起照顾彼此的职责。

他尽量不让商猗用到双手,狱卒将吃食送到门边,待人走远后,少年会自己扶着墙取回虽然脚步蹒跚,但这几步路他还是走得的。

他和商猗很默契的都不愿让歧国发现自己已经勉强能走几步路的事情,诚然,喻稚青那双残腿走的那几步路其实改变不了什么,他们也没任何计谋,单单就是认为瞒着挺好,算是给他们留了一张毫无用处的底牌。

喻稚青刚醒过来那几天连话都没力气说,商猗怕他狱中无聊,最最寡言之人强逼着自己多话,贴着小殿下耳边讲了一堆无趣至极的闲话,絮絮叨叨的,小殿下嫌烦,更嫌商猗贴得太近,可又觉得这样的场面有些眼熟。

后来看见牢房外摇曳的烛火,他才想起亡国那日大火之中,商猗也是这样喋喋不休地跟已经失去意识的他不断讲话,明明喉咙被浓烟所伤,每讲一句都如刀割喉咙,可商猗就是要说,以至于落下了一生的喉疾。

喻稚青有些怀疑商猗再这样滔滔不绝地讲下去,喉咙又会受伤,颇想叫他闭嘴,可又怕自己气若游丝的声音威势不够,忽然心生一计。

他主动凑过身子,拿唇堵上商猗的嘴。

小殿下足智多谋,果然一出击便效果显著,囚室登时安静了下来,而作为此次胜利的小小代价,则是小殿下被亲肿了好一会儿的双唇。

七十三章

商狄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整整两日滴米未进,下头奴才再一次询问是否要摆膳时,商狄下意识想拒绝,却在太监欲言又止的踌躇中反应过来。

他差点忘了,常人少吃一顿都极有可能饿到心慌,自己两日未食还能如此,的确是有些不同寻常。

于是歧国太子当着侍从的面享用了一顿极豪奢的宴席,又独自抱着盆子大吐特吐了一番,总算能够继续忙于自己的正事。

民间造反的地方越来越多,打的都是勤王的名号勤的却不是商狄,而是要救牢里那位,可笑,喻稚青如今难道还能算是王?

百姓组成的杂兵对上歧国铁骑自然没什么胜算,威胁几乎等同于一只苍蝇,然而商狄又不是坨牛粪,终日被苍蝇围绕也会厌烦,下了狠手,活埋了一批民兵,凌迟了一批民兵,最后犹嫌不够,又澜/生/更/新屠了一座小城,城中男女老少,连家养的牲畜都未能幸免。

若前面处理民兵还勉强能说是镇压叛乱,那小城中的滥杀无辜却实在难以辩解,自古以来战争不休,死伤常有,也不乏暴政的君王,但无缘无故屠杀自家城池之事却是前所未闻,太子不像太子,侵略者都没他这么坏的。

商狄本想用手段令民间安分,哪知中原百姓和他们那位瘸了腿的主子一样给脸不要脸,于是他不顾臣子劝阻,杀戮不休,仿佛要杀尽世人才算痛快。

一时间群情激奋,中原彻底陷入内乱之中。朝中臣子几番来函,请他速速回去主持大局,但商狄在塞北仍有未完之事他始终没追踪到蒙獗的踪迹,那么大一个部族,竟在草原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手下的将军们劝商狄见好就收,横竖蒙獗已是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就算歧国不追杀,那几个背叛蒙獗的大部也没法饶了他们性命,喻稚青有重兵看守,蒙獗断然不敢前来营救。

将军们凿凿有据,却不知太子殿下对蒙獗之仇并不仅是喻稚青的缘故,他一日没找到那人,便一日放心不下,必须亲自手刃才可放心。

那晚的记忆太模糊,他连那个以下犯上的男人模样都没来得及看清,只记得草原上满天的星星,那家伙一把压住了自己,怎么会有那么沉的人,随便一压差点压去他大半条命。

于是商狄继续盘踞边境,耽于军务,好不容易有闲心静下来问问那亡国之人是否在牢中抓心挠肺的受苦时,负责关押的士兵墨迹半天,最终只说出一个结论:喻稚青在里面过日子中。

这个说法极为可笑,商狄只当是杀才们表达不周,喻稚青一介阶下囚,怎么就过上了?

然而等商狄忙里抽闲去牢中查看,才发现他们所言不虚,喻稚青和商猗当真是在牢里过上了!

他还记得上次来把喻稚青扔给商猗时,此处还很有牢房的氛围,又暗又潮,商猗伤重狼狈,也很有个囚徒的样子,结果今日一来,发现那森冷骇人之处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阴暗的囚室因砖缝泄出的几缕阳光而显得不再阴森,角落摆着一些两人常用的东西,他们用稻草归置出了床铺和坐榻,更有甚者不知是哪一个的创意,竟用墙边悬起的铁链上晾起了衣衫,不大的牢房让这两个家伙布置的条理分明。

大概狱卒刚给他们送过午膳,商狄来的时候那两人都还吃着。

商猗似乎一早就听见来人的动静,警惕地望着门边的商狄,用身子将喻稚青往自己身后挡,他锁骨上还悬着铁链,轻易一动便是好一串声响,而喻稚青却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旋即继续吃手上的馒头,仿佛相当安之若素。

牢里自然不会给他们什么佳肴享用,无非是些清粥小菜,商狄起初想饿喻稚青一阵,后来因其重病只能罢休,后来听狱卒汇报,说少年如今在牢中倒是食欲不错,他起初还以为是那小子故作顽强,结果今日一看,喻稚青好像是当真食欲不错。

歧国送来佐粥的小菜辣得惊人,其中或许存了狱卒的有意刁难,却不知喻稚青嗜辣,商猗从不许他吃这样辣的食物,怕坏了身子,然而此时在牢中也由不得商猗做主,不吃就只能挨饿,男人拿小殿下没办法,又想在牢中也没别的事能让少年高兴,索性纵容了他几日。

喻稚青光吃不算,见商猗不吃东西,单是一直死盯着商狄不放,顺手摆了一块馒头塞到商猗嘴里,小大人似地催促了一句“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