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帮老家伙得了商狄的命令,生怕抢救不回喻稚青,滋补名贵之物自然无所不用其极,商狄一看喻稚青如今吃的比自己还好,连行宫也让给他住太医说少年如今受不得热,更受不得寒,遍寻全城,唯有太子休憩的寝殿适宜养病,商狄起先看喻稚青真是一幅要死不活的模样,也没顾上那么多,稀里糊涂地把寝殿腾了出来,过了几日才回过神,发现一直昏迷不醒的喻稚青如今倒比他还像主子了!
商狄牺牲至此,若真的把人救回来倒也罢了,结果喻稚青在杏林圣手和名贵药物轮番呵护下,病情反而愈发严重,当真到了性命危急的关头。
商狄立刻遣来太医,结果得到的只有“拙见”。
太医见商狄目露凶光,害怕他无法宰喻稚青,便要拿自己出气,急忙又想了个拙见,而商狄听完,虽然面色并不见好,但也没有继续生气,反而沉默了一会儿。
太医的意思是,不如把喻稚青送给商猗照顾。
那老太医治了喻稚青几日,耳听八方,将少年先前的那点事打听得透彻,似乎喻稚青得以在亡国时苟活下来,全是靠他们歧国三皇子的照料,如此想来,那商猗应当是很有几分照顾喻稚青的经验。
如今太医院尽了全力也只能将喻稚青治到这个程度,横竖少年已成为将死之人,不若把人还给商猗,那家伙能将喻稚青治好便治好,若治不好也算少年命里该绝,而让喻稚青死在商猗怀中依他猜想,大概也能大大地刺激三皇子一番。
说完一大段话,太医捋了捋胡须,活到这把年纪,没成想自己还颇有阴谋家的天赋。
若无太医提醒,商狄其实都已忘了自己那个三弟,先前那么利用他的身份,无非只是想借此扳倒喻稚青,抓住人之后便将那沉默寡言的男人抛去脑后,如今细想起来,喻稚青和商猗关系似乎的确有些不大正常。
就算他们幼年相识,成了挚友,但世上又有几个挚友会为了一个亡国之人荣华富贵都不要了的?
天近傍晚,殿内还未点灯,似血的残阳落进殿中,商狄坐在阴影中若有所思,仿佛明白了什么,蓦地嗤出一声冷笑。
七十二章
喻稚青醒的时候,歧军刚把墙面填补好,敲敲打打的动静惊醒了昏迷多日的少年。
他直觉自己睡了许久,可浑身依旧疲惫透了,记忆停留在商狄掐他脖子之后,依稀听见那家伙似乎和旁人说要饿他几天,再之后喻稚青便失去了意识。
眼皮好似千钧之重,少年抬不开眼,下意识想摸摸肚皮,然而手指也没力气动小殿下这辈子没挨过饿,只能仔细感受一番胃部,似乎仍没有饥饿之感只感觉周身暖洋洋的,仿佛身处一个熟悉而舒适的地方,倒比昏迷前好受许多。
怎么回事,饿还把人给饿舒服了?还是自己直接被饿死升天了?
喻稚青迷迷糊糊地想着,耳旁忽有锁链声轻响,他如今对这类声音是相当敏感,勉力睁开眼睛,几个歧国打扮的侍卫路过他面前,打扮凶悍,但神情中似乎藏着惧色,逃命般快步撤了出去。
外面传来落锁的声音,他转过脸,发现自己原来是在商猗怀中,随之一怔。
他好像从来没见过对方如此狼狈的模样,即便是商猗伤重至极时也不曾,并不是说他身体受了什么伤害,而是那双比夜色还深沉的眼瞳,对方的整个状态都不大对劲。
商猗成了世上最沉默的雕像,布满血丝的眼定定注视着怀里的少年,脸色发青,向来一丝不苟的发髻也已散了,全身透着一股煞气,怪不得那些侍卫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旁人怕,可喻稚青并不怕,长睫眨了又眨,他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旋即又注意到商猗身上悬着两条明晃晃的铁链。
那两根铁链算不得粗,几乎只有喻稚青两指粗细,可小殿下却一瞬间红了眼眶。
铁链并非绑在男人手腕或是何处,竟是穿透皮肉,直接扣在了商猗的锁骨之上!
一端是商猗的锁骨,另一头则连接着墙壁,不知他们这样锁了他多久,男人锁骨的皮肤处明显发黑,伤口已然溃烂。
少年很清楚这不是商猗受过最重的伤,但今日冲击却比过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更甚,直感觉是自己害商猗落到现在的处境商猗本来......他本来应该站在自己对立面,可以好好当他的三皇子的!
小殿下想摸摸商猗锁骨的伤口,可惜没有力气,想要说话,喉咙又干得如被火灼,只发出几声虚弱的气音。
商猗却在此时有了反应,他回握住喻稚青的手,未卜先知般,如之前无数次那样回答道:“不疼,一点都不疼。”
可惜这样的安抚已无法将喻稚青糊弄过去,少年急咻咻地仍想开口,商猗拿他没办法,只得从一旁的陶器中哺了一口水,慢慢用唇渡给喻稚青。
有了水的滋润,喉咙果然好受许多,喻稚青此时也顾不上别的,直接哑着嗓子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日,商猗终究是将喻稚青抱进了怀中。
冰凉铁链束缚住双腕,他一次次的挣扎,手腕与镣铐相接的地方早已磨伤,血肉被铁片碾开,深可见骨,鲜血顺着腕子淌了一地,他像是一只不知疲惫的野兽,铁链碰撞的声音响彻囚室。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固定在墙上的铁链那端总算有松动的痕迹,随着男人的再一次用力,铁链从墙上脱落,虽然腕上还拴着镣铐,但已是行动自由,商猗用血肉模糊的双手将小殿下抱进怀里。
原本如玉般雪白的少年如今身躯也如冷玉一般冰凉,没有丁点儿生气,商猗连自己的呼吸都要忘却,仿佛也随怀中的喻稚青一同冰冷,本该紧张的心却在此时麻木,极缓慢的、一顿一顿的在胸膛跳动着,似乎下一瞬就能停止他甚至感受不到喻稚青的鼻息。
男人闭了闭眼,在幽暗森冷的囚室中沉思许久,才用沾着鲜血的手指慢慢触上少年脖颈。
细腻的肌肤下,仍有微弱脉搏,太轻了,除了商猗没人能够找到那一丝丝痕迹。
可就是这样轻微的生命迹象,让男人如释重负、重返阳间,身体又重新开始感受到气味、寒冷以及心跳。
直到此时他才真正又活了过来。
歧军因先前的动静循声而来,见商猗自行挣断了锁链,纷纷一惊,可男人只是死死抱着怀里的少年,眼神骇人,但似乎暂无逃跑或屠杀的欲望。
他武力太高,若不将他及时束缚,只怕要酿成更大的祸患,只是现在抱着喻稚青的商猗实在恐怖,仿佛要将任何一个胆敢接近喻稚青的人咬碎,一时之间,竟当真无人敢靠近。
商猗见士兵拿着新的锁链在几尺远的地方踌躇,并不畏惧,只是极爱怜地将怀里的少年拥得更紧了一些,随后如下令一般,对围成一圈的士兵冷声道:“拿药来换。”
歧军反应了一阵,后来又有人匆匆跑去寻商狄禀告,直闹到半夜才拎着铁镣回来,一同带回的还有太医开的汤药。
商狄答应了商猗的交易,他给喻稚青每日送治病的汤药,而商猗则必须接受他的管教这法子是商狄想出来,铁链尽头是两道圆钩,恰可以圈住商猗的锁骨,这种十分血腥的捆绑方式能使男人双手无法发力,轻易一动都是钻心的疼,武功再高也是无用。
商狄近来正筹备着要回帝京,商猗如今闹着要逃还制服得住,到时候回程路上若他还那样龙精虎猛地闹......民间造反越来越凶,他必须防着喻稚青与外界里应外合。
再者,虽然太医当初建议是让喻稚青自生自灭,但真让这小子去死,似乎又有点可惜。 喻稚青死当然是没什么的,可象征着民心的他活着价值似乎更大。
商狄在没见喻稚青之前,不是没有过对方若始终不降便即刻处决的想法,也曾想过将对方擒回来后会是怎样的态度,若是摇尾乞怜,自然马上杀了完事,若硬气反抗,那也很好整治,歧国多的是酷刑伺候,然而商狄同喻稚青见过面,才发觉这位前朝太子乃是两个极端的结合体。
少年的确是硬气至极,但不同于喊打喊杀的莽夫,被擒住后从容无惧,着实也是个好汉,可惜该好汉只拥有好汉的精神,肉体愣是一点儿也没沾上硬汉该有的坚强,他还没开始折腾他,这小子便直接病倒,以至于商狄那些提前备下的种种手段根本无法实施。
而且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喻稚青看他时有种上位者的姿态,明明已沦为阶下囚,可仍要维持着那股不知从哪儿来的矜持,看他如看乱臣贼子当然,这勉强算是事实可他眼神里藏的轻蔑更像是看一个兴不起多大风浪的乱臣贼子,几乎带着几分主上的纵容。
至少要在让他死之前,对自己真心实意地臣服。
在商狄心里,喻稚青始终与天意划上等号,真正的兰&生&更&新君王并非应天而生,而是要征服天下,如今“下”已然被他征服,如今便只剩这个“天”。
所以他决定略松一松手,让喻稚青在他掌下侥幸地再活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