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1 / 1)

后方的人此时还不知前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依稀听到打斗地声音,眼见着有人将喻稚青接走,没过多久又将人送了回来这回倒是比先前那个淡定从容的模样变了许多,很有几分“阶下囚”的风格了。

少年浑身都已湿透,乌发凌乱地贴在额前,眼也是通红的,像是受了什么大刺激一般,身体都止不住地轻颤,手腕因挣扎而拧出红痕,再仔细看他的掌心,似乎是握拳握得太用力,十指竟在细嫩的掌上掐出了月牙般的伤口,慢慢往外渗出鲜血。

下一瞬前方便又传来消息:太子殿下神勇非凡,又擒住了那个素有塞北战神之称的将军,如今要大胜而归了!

事态变化之快令后方的歧军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懂听从命令去做,很快便将喻稚青送上回程的马车,一路上小心翼翼,除却重兵围着喻稚青的马车外,还留了两个士兵在马车上看守仍被捆绑的喻稚青。

少年自从被送回来后状态一直不对,他们警惕着喻稚青会突然异动,结果少年始终安静,甚至将先前的脆弱神情也慢慢敛回,虽外观还有些狼狈,但表情已经肃然,又变回那个尊贵淡然的皇室模样,仿佛从未失态。

少年本就美得有些不同寻常,这般神情变化简直颇有几分悚然,士兵们暗自咂舌,好似撞见妖孽变幻人形。

胜者高坐在大殿之上,又换了一件更厚重也更奢侈的衣衫,手指慢慢拂过袖摆繁复的龙纹,商狄居高临下地吩咐士兵把喻稚青带过来。

与之相比,因双腿残疾而被侍卫们拎着胳膊拖进来的喻稚青的确显得狼狈许多。

少年两只手被缚在一处,侍卫们将他丢到殿上,膝盖直直撞上地面,疼得厉害,先前被拽着的胳膊也不好受。作为败者,他被迫跪在商狄面前,但背脊依旧挺得笔直,不愿在仇敌面前示弱。

商狄好整以暇地盯喻稚青的脸看了一阵,又去看少年死物一般的双腿,竟难得的觉得老天爷偶尔还是会公平一回。

可他仍觉得不够,想起百姓对他几乎成魔的崇拜,商狄便觉牙痒,却仿佛相当随意地问道:“那些随你共同逃跑的百姓也已被擒住,你说孤是将他们活埋好,还是砍头好?”

喻稚青知晓对方是想看自己惊慌失措的模样,不愿和他争这些嘴上官司,亦不露怯,仍有些发红的眸子坦然地望向对方他必须如此,必须坚强,必须要保持镇定和理智,这样才能救出自己和商猗。

商狄见喻稚青不回话,很直接的下令捉了两个百姓过来,一老一少,似是一对父子,被带到殿内时已被吓得不成样子,还不等他们求饶,两个侍卫便用匕首将他们割了喉,鲜血像地底泉水一般涌出,飞溅得到处都是,他们倒在地上,身体仍在抽搐,喉管一抽一抽地喷着血。

过去商猗连伤口都不舍得让小殿下看到,怕吓着对方,后来少年虽远远见识过战场厮杀,可这是生平第一次目睹别人残杀百姓,鲜血顺着地板缓缓流了过来,洇湿了喻稚青衣摆,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那鲜血仿佛还残存着人体的温度。

喻稚青定定望着惨死的父子,眼见他们的身体从抽搐到一动不动,半垂的眼帘掩去全部情绪,他只得双手紧紧地攥住拳头,令疼痛强逼自己装出镇定模样。

商狄见他无动于衷,又是一声嗤笑,他见过太多贪生怕死之徒,以为自己即将揭开喻稚青伪君子的面具。

“哎,你知不知道。”商狄身子微微前倾,突然像扯闲话一般地开了口,“民间还有人给你塑了雕像穷人塑泥身,富人葺金身,他们将你敬成神明,盼着你能护他们周全。”

商狄从没有如此同人说过话,喻稚青还没什么反应,一旁随侍的将士们却纷纷变了脸色,疑心太子是被恶鬼附身商狄从未有如此温和的时候,这般文明,大概是哪位鬼魂落在了他身上。

好在下一瞬他们的太子殿下也恢复了原形,阴鸷地冲喻稚青说道:“真想让那些百姓来看看你为求自保冷眼旁观的样子。”

“我求你,你便会放过他们?”

商狄原以为喻稚青要一直装聋作哑下去,谁知沉默的少年却突然应了话,他性子残虐,此时简直生出猫玩耗子的心思,慢条斯理道:“你不求孤,焉知知孤会不会饶他们一命?”

“你不会。”

喻稚青拆穿道:“若我求你,只会让你知晓我珍重他们,更要残害百姓来使我痛心。”

歧国太子似乎对喻稚青的话不置可否,但熟悉商狄的人都知晓喻稚青所言不假,他恨少年入骨,喻稚青越在乎什么,他便越要毁去什么。

少年正是看穿这一点,动心忍性,对百姓和商猗的事一直强装出不在乎的模样来。

商狄撑着下巴,舒舒服服地卧在椅子上,是个很没坐相的姿态,不过他横行霸道惯了,也没人敢对太子的举止提点,他打量着殿下跪着的少年,不得不承认对方生了一副好皮囊。

椅子铺了软垫,格外松软,商狄越躺越随性,就在所有人以为他要陷进椅子的那一刻,商狄却忽然起了身,大步走到喻稚青面前,一把掐住少年白皙的脖颈,逼他扬起脸与自己对视。

喻稚青呼吸困难,一旁的人也跟着紧张,太子不温和是真,爱酷刑更是真,可向来是他人代劳,此番竟然亲自动手,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原本高烧而潮红的脸因缺氧而更加红艳,小殿下其实没觉得那只手的力量有多大,但指骨实在硌得他喉管生疼,商狄如毒蛇吐信般在他耳边说道:“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不会杀他们了吗!”

喻稚青不言语了,也不肯求饶,只是挑衅一般地望着商狄。

被勒住的时间仿佛过得格外漫长,喻稚青常有病痛,但肺腑像被火烧一样发慌却是头一次,就在他快要昏厥的前一刻,商狄方松开了手。

“带下去。”

在喻稚青痛苦的咳嗽声中,商狄冷冷地下了命令。

商狄与喻稚青的首次对话就此结束,虽然商狄是胜利者不假,但喻稚青云淡风轻的三言两语就把商狄气得动了手,似乎也不是个落下风的样子。

无论如何,喻稚青定是将商狄给得罪透了。

歧国上下都以为商狄要对喻稚青大刑伺候,司掌刑罚的酷吏们摩拳擦掌,预备了一大堆刑具等着太子将人送来,甚至就连商狄本人似乎都是如此认为的,然而在喻稚青大大的得罪完商狄之后,歧国太子给他的处置却是饿他几天。

“饿他几天?”听命的侍从难以置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正忙着处理公务的商狄凉阴阴地扫了他一眼,吓得侍从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问了。

依歧国太子的命令,喻稚青被关进了行宫的偏殿中离商狄起居的地方极近,原先是用来摆放奇珍异宝的地方真是商狄亲自点的,旁人哪敢做这个主,只能遵令将少年和满墙珍宝锁在了一块。

喻稚青被关起来的第二天,商狄早膳都没用便跑去看喻稚青,少年本就纤细,蜷在地上更成了小小一团,商狄扫过似乎还在睡眠的喻稚青,见这殿中当真只有珍宝,还全是金器珊瑚一类,突然道:“这里不适合关他。”

旁人听了,还以为他们太子殿下总算看出不对劲,哪有囚犯和宝物关在一块儿的?就算只是单纯地不给吃食,那也该把人丢进牢里去饿着。

商狄却又下了令,让人把关押喻稚青的偏殿给布置布置。

众人还以为他又转了性,几乎疑心太子是看上了喻稚青,结果太子殿下说的布置也不是什么好布置,并未给睡在地上的少年安排床榻之类,而是莫名往里头丢了些纸张树皮,手头分明积攒着忙不完的正事,偏要每日抽闲来偏殿看一看喻稚青,甚至还会细细数地上洒在纸张数量。

侍从们不懂太子殿下的用意,只是见商狄每次数完发现数量没变后都会相当失落。他们每日陪着太子来偏殿数纸,数着数着,一个小太监突然壮起胆子叫道:“殿下!”

“纸果然少了?”商狄没计较他的无理,堪称两眼放光的回望小太监。

那太监没想到自己那一嗓子竟换来太子殿下如此炙热的目光,登时结巴起来:“不、不是......奴才是想说,那、那个人,是不是好几天没动过了?他......他不会死了吧?”

商狄这几天忙于数纸,倒真没怎么关注喻稚青,只见那抹雪白仍伏在地上,第一日是如何,今日仍是如何。

太医提着药箱赶来,发现喻稚青的确已到了死亡的边缘不过还没死,也不是因为饿出的毛病,是大病未愈,又淋了大雨,无药医治还急气攻心......

太医接连报出病因,无非是说喻稚青再不治就要马上完蛋,商狄的确没有让他即死的打算,只得让人立刻救治。

他原本是想饿这小子几天,谁知现如今众人还要想法子给昏迷的喻稚青灌进流食,再一看太医开的方子,更是气得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