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1 / 1)

闻言,原本沉浸在情事余韵中的喻稚青忽然变了脸色,他努力坐起身,垂着眼,仿佛谈公务般说道:“你不该说这种话。”

欲望还未褪却,身上的血却忽地冷透了,商猗太了解喻稚青,虽然小殿下口是心非是常有的事,但他从那疏离的语气中能感受到喻稚青这回是认真的他是真的认为自己不该说那句话。

于是屋里的暧昧气氛仿佛在一瞬间被一扫而空,商猗突然感觉那些他牵着小殿下感知的伤口都开始隐隐作痛,连喉咙的旧疾都有些发作,干涩得在喉间发痒。

到底是自己所求太多,喻稚青对他稍微亲密一些,他便忘了眼前这个少年曾经有多么强烈的恨意,明明早就习惯了喻稚青的冷言冷语,可想起对方过去偶尔吐露出几句关心,便又心酸得无以复加。

他几乎可以预料小殿下接下来要讲的话,无非又是些国仇家恨的伤人词句,喉咙越发疼痛,两人衣衫尚且不整,他低着脑袋,看上去有些无措地站在对方面前,沉默片刻,欲赶在对方说出伤人的话前先道歉。

“对不起”

“你不该现在说这些的。”同时开口的还有喻稚青,他垂着眸子,纤长的眼睫像蝶翼一样轻轻颤着,他似乎有些不敢看商猗的眼睛,双手又下意识要去抚什么东西,脸颊也莫名其妙的红了起来,“你到底是歧国的皇子,商狄是你兄长,我没办法去......”

“我知道。”喉咙干涩得生疼,可男人依旧打断了喻稚青的话,既是不想让他为难,也是下意识的自我逃避。

明明见惯了沙场生死,可此时的他却变成了一个最胆怯的懦夫,商猗移开脸,窒着呼吸,借要给喻稚青烧水沐浴的由头想要逃避,不料小殿下又一次牵住了他。

他牵商猗永远是不需费力的,只需轻轻一搭,男人便乖得像个学童,老实由他牵扯,无论喻稚青要拉着他去刀山地狱也愿同往,过去如此,即便到了这时,也是如此。

他总算抬起眸,澄澈而动人的眸中映着男人的身影,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意义重大,他顿了片刻,方继续说道:“所以,那些话可不可以请你留到帝京再说?那时候的我,或许能够以从小相识的立场来答复你。”

也许这世上的一切都是有顺序的,爱像是埋在土壤里的种子,即便被仇恨的冰雪所覆盖,但只要那些仇恨冰融雪消,那么埋在泥里的种子总有一日会生根发芽。

在男人失踪的这段日子里,他想清了许多,明白了许多,他还是没办法顶着仇恨和商猗在一起,但也不愿在此时断绝两人的所有可能性,所以他想等他们攻回帝京,彻底报仇雪恨之后,商猗的身份就不再是仇敌,而是又变回那个不爱说话但总护着他的小小玩伴,到那个时候,他才可以真正给两人的感情一个客观而遵循本心的答复。

喻稚青说完,自己先不好意思了起来,松开男人的手,匆匆撇过脸:“当然,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不能算。”男人马上答道,生怕喻稚青反悔,又相当霸道得补上一句,“不准算了。”

他怎能不明白喻稚青的言下之意?

原本跌到谷底的心就这样被喻稚青的一句话高高托起,如至云端,那样的欢喜甚至压过欲望的渴求,令他变成世上最幼稚的人,只因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就失了理智,想去外面骑马狂奔,更想抱住喻稚青不放,原来喜悦到极致时,竟是一句话也说不来。

那就抱着不放吧,明日又是大雪,两个人抱在一起,刚好有一整天可以补眠。

五十八章

那晚以后,两人颇为默契地没再讨论醉酒后发生的事。

喻稚青虽然没有借醉装失忆,却也没再说过类似的话,面对男人的亲近也是一如既往的抗拒。商猗偶尔会想念那天夜里对欲望和感情都十分坦率的少年,可出于健康的考量,自那以后参加宴席,小殿下入口的每一样吃食都需经过商猗的检查,绝无再度误饮的可能。

而男人似乎也的确将喻稚青的话听了进去,对爱珍重起来,没再轻易吐出什么胡话,不过却是有了另一番改变倒也不是多么天翻地覆的变化,只是和往昔有了不同,健谈了些,不再像过去那样事事都憋在心中,总独自去做。

他会问喻稚青想吃什么,会同他谈起琐碎的杂事,会展露身上的伤口,会时不时恬不知耻地凑过脸索求一个吻,甚至某日拿出两件相似的黑色衣衫,问喻稚青自己穿哪件比较好,若不是商猗照例冷着一张脸,他几乎要以为这家伙是被人换了里子,小殿下压根看不出那两件黑衣的区别,随手指了一件,商猗却像很开心似的,当日便将那件衣衫穿在身上,唇边时不时含蓄地扬着淡淡笑意。

那样生动的商猗,是过去三年他未曾见过的,似枯萎久了的花逢上甘霖,好像他也活了过来。

小殿下偶尔认为这样的商猗简直可以用“小人得志”来形容,面上满是嫌弃,搞不懂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可更多时候,他仍搞不懂男人为何要笑,只是见商猗开心,自己也忍不住要随对方一同欢喜。

商猗恢复了每日外出狩猎的习惯,每次都全副武装,也不知到底是要猎多大的猎物才算知足,喻稚青问起,他只称是为消遣,带回的猎物则什么都有,不过看他模样,似乎总不满意,不过每每看见在帐篷外不情不愿等他归来的小殿下时,那些疲惫和遗憾也就统一地消散了。

他们没有再如那晚一样激烈的情事,更多时候是偶尔的温存,或是夜里相拥时克制的吻,商猗细细吮吸着少年柔软的唇,而喻稚青不再是激烈的反抗,偶尔还会主动伸出软舌,加深这缠绵的吻。

有时闹得过分了,喻稚青还是会同他生气,却没有再拿自己身体赌气,按时吃药与复健,喻崖医术高明,小殿下如今在男人的搀扶下,能缓缓走上个十来步,虽不是多大进展,可比起往昔双腿毫无知觉的时候,已经是莫大的变化,甚至使少年无端生出些底气,不再像以前那样对自己的腿疾敏感,渐克服了畏惧旁人目光的毛病,在族中露面次数都多了起来。

沈秋实的攻城梯已做了二十余架,并排放在空旷之处,遥遥看去煞是威风,这些天已陆陆续续运到那座塞外的城池之中,离关口不过百里之距,而大军也已蓄势待发,或许是当初地道时表现英勇,戴着面具的商猗已成为塞北口中的战神,很有一番号召力,这也便于喻稚青对军队的掌控,没有一个他心腹的将才,总是不好,便也由得商猗时常去军中,带着士兵操练,两人在族中出双入对,人人都知道喻稚青身边跟着个戴面具的侍卫,不仅武力高强,而且率兵有方。

亏得地道中的胜利,歧国边关溃不成军,不敢贸然来犯,塞北也由此得了修整的时机,难得有一段平和时光。而宴席翌日的那场大雪则像是为这场冗冬画上一个圆满句号,浩荡下了一日后,便是接连的晴天,草场渐渐冒出新芽,牧民们驱着牛羊,小羊羔蹒跚跟在羊群后面,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就算偶有乌云蔽日的时刻,由喻稚青去看,那也是明媚的晴空万里。

这样安稳静好的年月,随着商狄到达边关而终结。

商狄本打算摆足太子的架子,一路奢靡而来,哪知突然出了城墙崩塌的事故这便是积威太重的弊端,他当初下令要快速建造出一座城池,下头人怕惹太子不开心,力求要快,人手不足便抓百姓作苦力,速度不够就只求进度忽略质量,短短半月便搭了出来,不过是为了应付上头强撑出的面子商狄听到消息便知要出事,果然叫喻稚青抓住破绽,一口气打了过来,气得他吐得更加厉害,只能先遣了一部分士兵赶去增援,自己的行辇也是快马加鞭。

既是赶路,吃食上自比不得先前,总有疏忽的时候,奴才们惴惴呈来干粮,商狄用了,倒是没像以前那般没过一会儿便匆匆离席,几日朴素过去,他们这位太子殿下的气色倒比先前要好上许多,颊上都有了血色。

到了关口,恰是黄沙漫天,刮得人面颊发疼,街上没多少百姓,驻守边关的将领瑟瑟跪在廊下,说如今城里白日也行“宵禁”,问起原因,却又支支吾吾不敢开口,商狄命人剜了将领儿子的舌头,那将领涕泪纵横间总算说了实话:不把百姓拘在家中不行,自从塞北的军队曾打入边关,那些人知道喻稚青还活着便生了异心,要么就要逃出边关去草原投奔前朝太子,要么就拿起农具,闹嚷嚷地想造反,为那些被抓去当苦力的百姓报仇,也为他们心中的帝王打下城池,迎其归来。

商狄听完,简直觉得匪夷所思,还是没想通那个病秧子怎么这般深得民心,他并不信真龙天子的说辞,但到了这时,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或许是有一些“气运”,不过商狄并不气馁,更激起了征服的欲望,心想纵是与天斗,也要斗上一遭。

于是几条密令从他口中流出,那些百姓既是想逃,便由得他们去投奔,只是提前往百姓常饮的几口水井里都投了时疫者的血水,任他们染上疾病,由此传到塞北族中。

此计阴毒下作,损敌一千自伤八百,的确让喻稚青焦头烂额了一阵不假,但商狄只管军中士兵的安危,城中不少百姓染上时疫,又传给周边城池,害边关一大片地方民不聊生,却又是后话了。

喻稚青这阵子着实被时疫之事弄得心烦,怎么也没想到商狄会拿百姓性命来做武器。好在当初那些百姓投奔而来时,他担心中原群众不适应塞北生活,特意单独为他们辟了一处地方居住,传染面积并没有太广,又发现得及时,未酿成什么大祸,更亏得喻崖医者仁心,发现疫病后衣不解带地寻求医病的药方,竟真配出了治病的药方,喻稚青原本对喻崖的那一丝丝莫名的龃龉,便也彻底消散了,将他真正当亲人一样对待。

他得知歧国边关也陷在疾病当中,百姓深受病痛困扰,很有风范的让使者携药方送给商狄,既狠狠膈应了商猗一番,更是救人民于水火当中,无论商狄如何看待,至少在天下人眼中,又是小殿下仁心的一大佐证,不止边关,其余地方的百姓也渐渐躁动起来,商狄不得不派各地官兵严加防守,以防出现异动。

一计不成,便又生一计,两军开始频繁交战,纵然小殿下百般提防,但架不住商狄行事狡诈,不计后果,每次都能因对方的歹毒疯狂而震惊,塞北草原被战火席卷,有时战事危急,喻稚青仍旧会令商猗戴上面具率兵迎战,而商猗从不会让他失望,即便敌人再如何狡猾,也依旧完成喻稚青交代的军务。

很快,塞北有个百战百胜的蒙面将军一事也传到歧国耳中,商狄如今到了边关,又恢复了往日骄奢的生活,身体也一日日又虚弱下去,这一日,在又一场大战失利后,他穿着华服坐在殿上,冷冷地觑着下面跪着的人:“确定是他么?”

“臣、臣不敢断言……那人以面甲遮脸,看不真切,只是那人使的那把长剑所悬剑穗,的确很像是喻稚青幼时赠给三殿下的那只……”

跪地之人战战兢兢,他是本次战役中的副将,也是当年送到皇朝的其中一名质子,自亡国后,他们这些质子自然见风使舵,投到商狄麾下。

这些年来,他们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好不容易买通关系跟着商狄一同去了战场,想要建功立业,怎知遇到劲敌,拼尽全力方死里逃生,商狄嫌他无用,本欲将他的皮剥了来震慑军心,他实在怕死,努力搜寻能让商狄饶他一命的法子,忽然记起战时他们被一个蒙面的将军打得落花流水,那时不仅眼前刀刃寒芒闪过,他还听见了几声清脆的铃铛响。

奇怪,战场上怎么会有那种小玩意儿的声音?

他像是攥住了救命的稻草,拼命翻阅脑海记忆,总算想起旧时商猗似乎也有这样一把玄铁宝剑,而剑柄还挂着一个喻稚青做的剑穗商猗是个闷葫芦,从不张扬,当年这件事没什么人知晓,他也是偶然从当时伺候喻稚青的东宫奴才交谈时听来的。

如今命悬一线,他也不管真假,死马当活马医,匆匆将此事报给了商狄。

听完这话,商狄沉思片刻,忽然玩味地问道:“我记得宫人们说,他们过去似乎关系很好?”

“没错。”那质子重重点头,“当年谁不羡慕商猗被喻稚青选作玩伴?他本是最低贱的人物,要不是那年在学堂被喻稚青撞上,哪轮的上他来……”

那人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将歧国一同嫌了进去,怯怯不敢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