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1 / 1)

商狄此时倒没了取他性命的念头,留着还有用处⑶9凌㈠3⒊七㈠肆,便令那质子先行退下,自己独坐在大殿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天将黑了,殿里暗沉沉的,他整个人都藏在阴影之中,良久后,宫人才听到殿内传来几声桀然冷笑,狠得骇人。

这样相互制衡的局面,看来要被打破了。

另一头,喻稚青正由喻崖看完诊,这些天他一直处理战事和族中事务,始终提着一口气坚持,待平定时疫,终是坚持不住,又发起高热。

他久病成习,纵是这时也不愿放下政务,仍与几个首领讨论着接下来的战局。

“我们不能一直兵来将挡,要掌握主动权。”喻稚青也无法忍受这种牵制的局面,他们人数并不占优,拖得越久越没好处。

几个首领也如此认为,提了一些法子,可小殿下都不满意,商狄并没有那么好对付,而他们也没有那样余裕的兵力去试错。

秀气的眉头微微蹙着,商猗恰在此时回了帐篷,他刚下战场,还未来得及摘下面甲,见到小殿下在与首领们议事,他微微点了个头充作行礼,又默默退出去为喻稚青熬药。

首领们都很佩服商猗的武力和治兵之道,不由又谈起他的来历:“这样厉害的人士,殿下是怎么将他收入麾下的?”

喻稚青对商猗的身份一向隐瞒得很好,只说对方是自己流落民间时遇上的,两人颇为投缘,男人便一直追随自己。

小殿下其实并不善于撒谎,好在首领们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待首领们统统退了出去,男人方端着已经放温的药回到帐篷,他已摘下面甲,露出原本冷漠而俊美的面容,神情似乎是淡漠的,可目光却始终落在喻稚青身上。

喻稚青仍蹙着眉,他自己或许都没意识到,他这副模样仿佛受足委屈,令人忍不住生出怜意。商猗知道他在忧心什么,轻步走到对方身边,俯下身子用脑门贴了贴对方额头:“还有点高热。”

眼前是突然放大的商猗,小殿下如梦方醒,愣愣坐在轮椅上,由得男人的呼吸扑了满面。

“我无碍的。”喻稚青总算不拧着眉了,后知后觉红了脸,像待人采撷的熟果儿。

商猗却没那么好敷衍,认真贴着小殿下额头,确定对方只是低烧后才起身,将药送到喻稚青手上,看少年完全喝光后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会担心。”

“……谁稀罕你担心。”

小殿下脸更红了,发现自己如今是越来越能够听懂对方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话方式了,明明恨极了对方拿自己胡闹的行径,却又无法否认,只有见到商猗时,那颗因战事而焦躁不安的心才能有片刻喘息。

他当然不认为商猗是什么救世主,甚至有几分反感蒙獗将他奉为战神看待弄得好像商猗理应去战场和别人厮杀似的他眼中的男人并不完美,是个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开口、爱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的蠢货。他比谁都清楚,商猗不是什么天神,他会受伤、会生病,重伤之下也会因疼痛皱起眉头,他甚至在最近发现其实商猗并不能吃辣,只是照顾自己的口味,有时被辣到极致,鼻尖红红的,额上也会生出汗珠,就那样还要装作无事,面不改色地继续陪喻稚青用膳。

就是这样一个满是弱点的家伙,小殿下从不认为对方是多么稳固的依靠,甚至时常觉得他们还是幼时那样,自己理所应当要去保护对方。

就是这样一个家伙,却能让喻稚青和他在一起时,能生出无穷大的力量,似乎只要两个人能在一块儿,什么样的风波都能共同面对过去。

五十九章

一个月里昼夜不歇的赶路,跑死好几匹名驹,这才匆匆忙忙到了雁门关,淮明侯由人扶着从马车下来,乘车太久,连夜里都睡在马车上,现下脚踩实地都不真切,仿佛还有马车那种哒哒的颠簸感。

过去的淮明侯何曾受过这种委屈,父亲雄踞一方,长姐更是当朝皇后,侯爷出行,总是香车宝马、软玉在怀的,可如今只因商狄遥遥的一句话,他便要拼死拼活地奔波而来。

一月前已经抵达雁门关的商狄突然下了皇令让他过来,彼时的他刚把皇城前主路修好的确是三个月内修完的,宽宽广广平平整整,按理说,就等着商狄把喻稚青擒回来一步一叩了。

然而三月已过,路早修好,他们这位出手果断的太子殿下不仅没把人绑回来,反倒把自己送去了塞北,必须亲自率兵出征,不仅如此,而且听说前些时候还被喻稚青狠狠坑过一回,在峡谷里吃了大亏。

不知为何,得知商狄还没抓住喻稚青时,他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淮明侯也说不清为何会有此等心绪,若说是顾念亲情,作为背叛者而言,未免虚伪到可笑,可要是让他当面看那个娇气病弱的外甥一步步爬进帝京,又实在太过不愿,说来说去,或许是有那么丁点背叛过后不愿面对当事人的尴尬情绪,很快就能被磨灭。

身上衣衫穿了几日,他甚至来不及换,生怕耽误了皇令,急急叫住一个小火者,令他带自己去见殿下,那火者将他领到本地太守的宅邸外,阴阴地说:“殿下刚用过膳,您知道的,殿下用膳后从不见人。”

这是事实,谁都知道商狄这个怪习。淮明侯好不容易喘息片刻,总算匀过气来,发觉出自己的邋遢,身旁的侍从笑翠也看出侯爷的不耐,好声好气地问火者要等多久,若是尚早,容侯爷回去换身衣裳,梳洗好了再来面圣。

笑翠和苍擎都是淮明侯游历时救回的小子,最忠心耿耿,如今苍擎死了,便由他陪在侯爷身边伺候。

火者双手拢在袖中,阴阳怪气地应:“主子如何,咱家哪敢揣测。”

淮明侯微微侧目,笑翠反应过来,私下递给火者一把金瓜子,又谄媚地问可知殿下遥遥把侯爷召集过来,为的是什么事。

火者收了贿赂,然而眼皮都不抬一下,仍旧是用尖嗓应道不知。

笑翠有些看不过眼,正欲再言,淮明侯却及时用眼神制止,也是,皇朝已经换人,像他们这种前朝旧臣,奴才的确没必要去卖他面子。

于是主仆二人在风中立着,如今战事繁忙,不少将领在旁奔走,也有朝中相识的,看侯爷站在外头,不由侧目打量,更有甚者,偷偷和旁人议论着。

又过了良久,商狄总算出来了,脸色一如既往地难看,他见淮明侯立在外面,淡淡扫了他一眼:“跪下。”

淮明侯站得太久,叫跪时腿都是木的,甚至有些跪不下去,然跪不下去也要跪,膝盖直直抵到地上,他稽首,脑门贴进黄沙地中:“殿下恕罪。”

他叩了一会儿,没想明自己又是何时得罪了商狄,背上冷汗流尽,似乎也就不知道怕了,他斟酌着问:“臣愚钝,还请殿下指明臣的过错。”

商狄却是笑了,阴恻恻的:“卿代侄儿的罪,不可?”

可与不可,从来也不是淮明侯说了算的。男人继续将头贴着黄泥,只能在心中暗暗补充,喻稚青不是他侄子,是外甥。

他总算明白过来,这位殿下是在喻稚青那儿讨不着好,只能拿他这个舅舅泄愤。

迁怒也是怒,伏地的姿势维持久了,脑子都有些充血,黄沙也黏了一脑门,正细细地硌着人。商狄大概打定主意要羞辱他,一直不叫起,还一直同旁人在外头议事,无数双皂靴自他身旁经过,有些声音陌生,有些声音熟悉,淮明侯知道,大概一个时辰后自己被罚的消息便要传遍整个朝堂了。

过去他们这些前朝臣子虽受到冷遇,但歧国刚刚入主中原,有许多事还需仰仗着这些旧臣维稳,再如何面子上也是过得去的,然而后来商狄渐渐把要职都换上自己心腹,飞鸟尽良弓藏,如今是敷衍都不愿敷衍了。

不单单是迁怒,大概也有敲山震虎,之前就有几个老臣见商狄久攻不下,建议同喻稚青议和,商狄明面没说什么,私下肯定记恨着。

也不知到底跪了多久,淮明侯直感觉一身都冷木了僵麻了,才听见商狄冷声道:“这次叫爱卿过来,所为要事。”

“愿为殿下分忧。”

“我那个三皇弟,似乎旧时跟喻稚青很要好?”

淮明侯不知他怎会问起这个,他以为商猗早在亡国那晚失踪,斟酌着开了口:“是。”

“你若是在战场上见到他,还能认出么?”

“......应、应当能。”他干巴巴地应,依旧不敢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