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 / 1)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男人喉咙经烈火灼过,自比不上幼时的清脆动人,可如今的沙哑却又是另一种体会,喻稚青忽然想起自己昨天让他去放火,也不知道他那喉咙受不受得浓烟。

小殿下不准他再唱,故意嫌弃道:“难听死了!”

商猗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嗓子是什么情形,好脾气地笑了笑。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动静,喻稚青眼见着雪堆中有几根亮丽的稚鸡尾羽晃悠,还以为是有稚鸡出没,直到与商猗骑马过去察看,小殿下才失笑着发现哪里是什么稚鸡,分明是那只巨大号的稚鸡精沈秋实!

沈秋实见到喻稚青也很欢喜:“小殿下,原来是你们啊。我刚刚听到有人唱歌,难听得乌鸦叫唤似的。”

喻稚青似乎忘记自己先前还在骂商猗难听,一听沈秋实这话,马上接道:“你懂什么,他以前唱歌可好听了!”

还不等沈秋实接话,喻稚青正对上商猗似笑非笑的视线,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很有护短的嫌疑。他狠狠瞪了回去,却又不自在地揉揉鼻子,僵硬转开话题:“大早上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秋实没察觉到他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听到喻稚青问起,相当骄傲地挺起了胸膛:“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吗?小殿下,我已经做好了,你看!”

喻稚青闻言望去,发现地上的确散落了许多木制的玩意,个个长得都千奇百怪,看不出什么用图。

沈秋实却仍是十分得意,让小殿下不要小看这些东西,随即手忙脚乱地组装起来。

喻稚青自从收到沈秋实制作的那两个人偶之后,对于对方的手艺实在不抱什么期望,可随着沈秋实逐渐将那些木头玩意儿组装成快有四五个人高的长梯时,却慢慢变了脸色。

只见这物极高,虽然丑得离奇,但它的主结构却十分实用,梯子与下面的支撑形成三角之势,下面甚至还搭出了既能帮忙保持稳定,又可以放物藏人的木仓。

沈秋实见喻稚青和商猗都统一的认真了神色,自豪道:“小殿下,我这个摘果梯做的怎么样?我在你们中原时吃到许多好吃的果子,当时就想着要做个摘果子的梯子,日后什么样的果子都能摘来吃,你看,下面还有个大箱子,以后收成了,就把果子都存在那里,方便吧。”

喻稚青看沈秋实边说边咽口水,显然已经畅想到大吃特吃的环节,实在有些不忍心告诉他这样的大梯子别说摘果了,只怕要把人家果树都给辗坏,基本等于白日做梦。

然而这样的大件或许没法用于吃喝,但在战场上,或许能发挥极大的用处从沈秋实将其搭出雏形时,喻稚青便察觉到了不同这简直就是中原用来攻城的攻城云梯嘛!

而且,这玩意虽然丑归丑,但实际功能比目前中原所用的云梯都先进许多,既可以拆分拼装,便于运输,不占地方,又可以调节高度,下面设置的木仓则可以藏兵,使将士们避开箭雨,率先到达城下。

喻稚青与商猗交换眼神,男人亦点了点头,认同他的想法。

太阳悬在空中,又是难得的好天气,而小殿下寻得破局之法,心中也总算放了晴。

四十六章

比起总算在冰天雪地中寻得破局之法的喻稚青,远在帝京、首战告捷的歧国作为胜者,似乎更有理由去欢欣雀跃。

歧国太子的阴晴不定已是众所周知,朝臣即便有功,也不敢奢求褒奖,然而这次的塞北之胜大抵真的很令商狄欢心,一向严苛的他竟借着万寿节的名头大赦天下,封了好几位有功之臣,又赐宴三天,与群臣共享美酒佳肴。

歧国国君是享乐里的好手,宫中奴才旁的不必提,安排出的国宴自是奢侈异常,丝竹管弦不绝于耳,玉盘珍馐轮番呈至,就连分明在盛夏都难得送达几株的岭南红荔也在这寒冬中呈上宴席,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才将这畏寒的娇贵之物保存鲜活,恰也证明了太子殿下的心情着实不错。

群臣在商狄手下混迹多年,自然看出这点,觥筹交错之间,众人贺词已说了好几轮,正是酒热正酣的大好时候,然而大殿高坐的商狄却忽地拂袖离席,留下臣子们面面相觑。

然而这异常的静默也不过维持了片刻,随着商狄的走远,群臣们继续劝饮畅谈,场上气氛除了热闹,更多了几分拘谨后骤然放松下来的舒快,似乎对太子殿下的骤然离去毫不上心。

原因无他,不过已经司空见惯罢了。

无论是面见番邦还是宴请群臣,他们这位太子殿下不管参加哪场宴席,总是略坐一阵便要离去,就连亲爹歧国国君在场也不例外,对外只说是政务繁忙,难抽出闲,可每次宴席都这样匆忙,难免有些让人多心。

他身边伺候的宫人嘴巴紧,难问出什么,倒是有人从听御膳房的小宫女们口中打听到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道消息,说是太子殿下私下用餐时,并不许旁人伺候。

商狄性情阴鸷,又的确喜静,这种连怪癖都算不上的小事实在没法拿到台面上去讨论,大臣们听过便听过,都未将此与太子匆匆离开宴席关联起来,不过有些胆小的宫人,因见多商狄处罚人的狠厉手段,会私下编排,说太子殿下其实是个茹毛吮血的怪物,不喜欢吃热饭热菜,而是背地里偷偷去吃活人的心肝。

当然,这样的无稽之谈甚至不必求证便不攻自破,宴上商狄动筷子的次数并不比旁人少,至于宫人送去的吃食,撤回来时也都是成年男子动过的分量再加上商狄虽然的确很爱让酷吏挖人心肝,但宫里也不是每天都能出现一具没了内脏的尸身,那样的谣言太过摇摇欲坠,还不如信商狄幼时那个并非皇帝亲生的传闻有意思许多。

横竖歧国这位太子殿下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多不胜数,臣子们战战兢兢,还是埋头做事最能保命,谁敢去查太子那点异样。

离开宴席的商狄穿着厚重的华服,今日在席上略坐久了些,此时便不由加快了脚步,两旁的奴婢见他步履匆匆,簌簌跪了一地,直至走远才艰难起身。

他回到东宫,这里的婢女都是伺候久了的,知晓他每回参加完酒宴后的规矩,甚至无需商狄开口,请过安后便默默退了出去。

随着门扉落下的一声轻响,东宫终于只余商狄一人,男人熟练地从暗格中抽出天青釉花的渣斗,俯下身,竟是突然将先前宴席中吃进的食物通通呕吐出来。

空荡的大殿之中,那痛苦梗塞的呕吐声便显得格外清晰,从来令人生畏的身影如今蜷成一团,再华贵的衣衫也无法掩住此时的狼狈,扣住器皿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绣着祥云纹的袖摆顺势滑落,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

太子无论夏冬都一丝不苟地穿着繁冗朝服,以至于从未被人发觉身形,只能从那截腕骨突出的小臂窥出他已细瘦到几近病态的程度。

吐空胃里食物的商狄双眼通红,眼球满是血丝,动作却仍是熟练,从容地拿茶漱过口,方才如释重负般跌坐在榻上,额上浮出一层薄薄的冷汗,呼吸急促,仿佛刚死过一回。

他喘着气,吐空的胃总算舒服一些,肉体诚然逃不过痛苦,可心情却是极致的欢愉能够胜过喻稚青,他当真是高兴。

就像今日宴席上摆放的荔枝,无论吃过几次,他都不认为这种过分甜腻的果品有何好吃之处,但这些小玩意儿却价值千金,乃是奢华富贵的最好证明。

在他心中,喻稚青亦是如此。或许是喻稚青诞生时的那场大雨太过离奇,以至于全天下都将他当成天神转世,认定他将要一统江山,于是商狄便也跟着不自主地把喻稚青与皇权联系在了一处,其地位基本等同于传国玉玺,却比拥有传国玉玺来得更有征服感,似乎只有让象征着民心和天意的喻稚青臣服在他面前时,他才算名正言顺地占有了天下。

终归是幼时的那场风波,给他留下一些难以抹去的钢印,即便如今大权在握,他依旧需要源源不断的鲜血和臣服,在杀伐中寻得片刻的安心和宁静。

商狄理好先前凌乱的衣衫,似乎又恢复成往日那个冷酷无情的高位者,略用力地叩了叩桌沿,很快,有一名哑了的小火者进了宫殿,垂眼将渣斗端了出去,这么久以来,商狄每日吐出的秽物都是他负责清理的。

他半倚在榻上,嗅着他从未闻惯的龙涎香闭目养神,侍者柔声禀告着哪位大人从西域寻来掐丝珐琅,稀奇又顶顶名贵,知晓殿下喜好这些,特送来孝敬商狄。

商狄似乎的确是喜好这些,扬声令侍者放到博物柜上去,可要是当真喜欢,又怎会看都不看一眼。

他是得不了闲的,少顷又有人请见,跪到太子殿下面前,声音中藏着掩饰不住的震惊和慌乱:“殿下,臣有要事禀告,塞北...塞北忽然宣称,他们......”

臣子还努力斟酌着语言,商狄抬眼,倒是先他一步说道:“说喻稚青还活着?”

“......是。”臣子惶恐地将头贴着大殿冰凉的地砖,以为即将迎接一场盛怒。

商狄早知喻稚青会来这一招,沉着地吩咐了几句,令席上的将臣们前来议事,在那臣子即将离去之时,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城中百姓是何反应?”

正要走的臣工又跪了下去,此时是如何都不敢说出口了,支支吾吾半晌。商狄早知自己这帮臣子的德行,歧国在他父皇手中糟蹋多言,本就没有什么能臣名将,当年能胜,全靠他铁血手腕,又算无疏漏,才会如此顺利,现下这帮饭桶调教了这么多年,依旧没多大出息,胜在被他磨灭了胆子,不敢有什么二心。

商狄冷笑一声,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