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1)

她风情错付,见商猗并不理会,仍是持剑威慑的冷峻,商晴倒也不恼,继续往下说道:“且不论方才在某人哄那位殿下入睡的空档,我将那商贾尸体处理了一事......三皇弟,你可知商狄差点就要知晓你与喻稚青都还活着的事了?”

商狄对那些前朝旧臣本就心怀芥蒂,又生性多疑,暗中遣了密探潜伏于他们府中,自淮明侯得知喻稚青尚在人间后曾几次动作,终日藏在书房中同心腹议事,密探直觉不对,查明真相后知晓事关重大,急忙修书一封送到皇宫。

“亏得那日我入宫去看皇后娘娘,也亏得商狄忙着和朝臣商量对蒙獗出兵之事。”

商晴笑道,她路过东宫,看那送信之人站在殿外神色紧张,问了好几次太子殿下何时回来,却不道明有何要事,也不肯将那信托旁人转交,引起商晴的疑心,特意邀皇后往东宫一趟,趁那人往偏殿避让之时派手下暗中处理了性命,信件这才辗转落入商晴手中。

她读过信后亦是一惊,忙派人日夜蹲守在侯府之外,果然又有新的收获。

商猗那日独自迎战近百余人,总有几个漏网之鱼得以苟活,此时才勉强逃回帝京,男人当时是暴露了身份的,他们自然要将“原来是歧国三皇子拐跑了前太子殿下”这一重磅真相告知侯爷,却不想好不容易逃回家门外,又被商晴派的人给捉了回去,严刑拷打之后自然什么都交代了。

“本不该找人易容的,可是没办法,谁让沈秋实赶到你们那边时,你们已经走了?我为了引他南下寻得你们,已废了太多时间,耽误久了只会惹人起疑,不得不找人易容成你们的样子,总算叫沈秋实偶遇一回。”

这一番行动中,商晴是货真价实卖过力气,然而商猗毫不动容,将那话又重复一遍:“目的,凭什么要做这些。”

商晴此人颇为奇怪,仿佛是天生的歹毒分子,正常人该会的事她都不大擅长,平常走在路上都能平地摔好几回,众人早已习惯她的滑稽,都把她当全宫上下的笑话来看,却不知商晴在做坏事上乃是极有天赋,处理尸体这样劳累的话,她偏偏干得十分顺手,连汗都没怎么出,轻轻松松将杨明晏存在世上的痕迹尽数抹去。

接下来要与商猗谈的话也算她行恶的一部分,故而商晴总算跟着正经起来,她咬了咬牙,目光满是坚毅:“就凭宫里的传言是真的。”

他们歧国旧时不过区区小国,王宫也大得有限,大家闲来无事,自有许多流言可传,其中最为出名的拢共三条,一来便是商猗母妃当年被当着群臣羞辱一事,二是商狄血统成疑,都说他是私通的产物。

前面那条是真实发生过的,并非宫人信口雌黄;而第二则在国君的盛怒之下亦查明了真相,乃是实打实的谣传。人心最偏爱的从不是彻头彻尾的真实或者谎言,而是迷恋那些似是而非的捕风捉影,故而前头两条都比不上最后一条来得有趣:

众人皆传,皇后嫡出的大皇子与异母妹妹也就是与宫中唯一的皇女商晴有乱伦关系。

商猗过去被囚于冷宫之中,自然也从送饭的宫女交谈中听过这条流言,不过他对商晴和大皇子商狝是统一的不认识,便如对待商狄的传言那般,从未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当事人自己竟会将兄妹乱伦认得如此爽快。

商晴将那话说出后,如释重负一般,直感觉松快许多,但心中却又有些惴惴,生怕九泉之下的大哥哥听见了自己的话,会认为她十分不堪。

她与大哥哥的关系,并不能单纯的用乱伦两字概括,而且若乱伦二字单是指男女之情或肉体关系的话,那也和他们两人沾不上边。商晴始终认为,她与大哥哥的感情远超于爱情或是亲情,那些情感都太过庸俗,而两人的羁绊仿佛是盘古开天辟地就已经注定好了的,像鱼儿离不得水,乃是世间的一种常理,只是这样深厚的关系实在没有同商猗讲明的必要,索性将乱伦之事认了下来。

她母妃生她时难产去世,虽贵为歧国唯一的公主,却没因此受到什么善待,他们父皇对歧国旁的贡献没有,但在为皇家开枝散叶一事上很有一番成就,公主独她一个,但皇子却多得足够凑好几圈牌九了,皇位后继有人,根本不在乎个把个孩子的死活。

皇宫本就是吃人的地方,商晴又没了亲娘为她张罗,在宫中活得比商猗好不到哪去,连个为她梳头的人都没有。小姑娘顶着一头爆炸似的乱发,生了虱子也无人看管,她痒得难受,偷偷溜去御膳房偷出菜刀,胡乱割了下来,这边秃一块那边长一缕,成了小癞子头。

小癞子头成天在宫中游荡,有回正与宠妃饲养的狮子猫抢食,恰恰撞见了她的大哥哥。

那时商狄还在做小伏低,默默无闻,众人皆猜太子会在嫡出的皇长子或宠妃之子中产生,商狝的物质生活倒是不差,乍一看见那幅模样的商晴,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一只脏污的小狗。纵是后来勉强看出了人形,也以为是哪宫的小太监,遣人去查,哪知查出这小癞子头竟会是自己妹妹。

大皇子商狝倒是他们这一众兄弟中最好性的,为人善良,旁的心理问题是一点都没有,也就是个性软弱了些,分明是皇后之子,年已弱冠,但一旦遭受父皇训斥,不超过三句便隐隐要有哭鼻子的风险。

大皇子软弱,见商晴可怜,也不敢过多斥责下人,自己找了盆清水来替这位小妹妹梳洗,梳洗之后还笨拙地想给她那癞子头数个发辫,可惜商晴头发有限,实在无法扎起,只得找了顶自己的毡帽罩在商晴脑袋上。

“女孩子总得要些好。”他温声细语地说道,又叫人送来吃食,眼看着小妹妹狼吞虎咽,以为商晴被饿鬼附身,险些又被吓哭。

商晴并不知晓他口中的要些好到底是指什么,饥饿时有饭吃便是好,寒冷时有衣裳穿便是好,她像一只来自蛮荒的野兽,只要能生存下去,那便是一个好字。

自那以后,商狝和商晴仿佛缔结了某种秘密关系,常有宫人见两人凑在一块,小时候倒也罢了,长大后还这样亲密,而商晴又生得妩媚,乃是天生预备着要做红颜祸水的长相,于是便叫好事之人多心起来,渐渐传出风言风语。

商晴其实清楚,自己这位大哥哥对她是一点心思都没有,只有在父皇或者其他人那儿受了委屈才会来寻她,给她带点吃喝,全然将她当作饲养的小猫小狗看待。

大皇子在宫中被教导谨言慎行,而自己母后又是个比他还脆弱的存在,自己受了苦楚也不敢说与母后听,只得将所有心事都倾诉给眼前的妹妹因为妹妹安静,而且在宫中也无人搭理,简直是想出卖他都没地方可出卖。

商晴知道真相也不难过,他看她是个无人在乎的小癞子头,她看他也是个窝囊怂包的爱哭软蛋,彼此眼中都不完美,便如严冬中相互依偎的两只小动物,必须倚着对方取暖,谁离了谁都要有冻死的风险。

商晴兄弟众多,个个都是皇兄皇弟地恭敬叫着,独商狝不同,她永远叫他大哥哥,将他作世上唯一的至亲看待;而她的大哥哥总叫她小晴,恰恰和宠妃的那只猫儿撞了名姓,也没有辜负他将她当成宠物饲养的初心。

可惜好景不长,恰应了商晴心中那个的比喻,她的大哥哥离了她,果真被“冻死了”。

史书中后来是描写大哥哥的死因:凛冬之时,国君带着皇子们外出打猎,大皇子好大喜功,为悦君心,寒夜亦在外狩猎,感染风寒,最终病死宫外。

“好大喜功。”商晴咬牙切齿地念着这四个字,恨不得把它们通通嚼碎了,“大哥哥连看人杀鸡都会吓哭,怎么可能敢大半夜去外头打猎,分明是商狄觊觎皇位,害死了大哥哥!”

她当真是恨,也不再妩媚了,光是狰狞,在那儿捶胸顿足,她一心要为她的大哥哥报仇,得知商猗和喻稚青还活着之后,那作恶的主意应运而生,引得沈秋实与他们见面,让喻稚青来颠覆商狄的王朝。

商猗听她快要泣血的剖白,乃是相当无动于衷,古井无波地打断道:“商狄要对蒙獗出兵?”

商晴此时慢慢敛了悲痛,正色道:“听说是有这样的打算。”

“他与沈秋实当真有仇?”

“不知。”商晴看向远处,“此事我也没查出来,但我不认为沈秋实会撒谎。他们之间根本无从查起,我只知去年商狄率臣子前往蒙獗后提前回宫,当时对外称是国务繁忙,但其实是病了。”

“病了?”商猗耐人寻味地低声呢喃着。

“嗯,而且在事后,商狄把贴身伺候的人都杀了灭口,虽不知是什么病症,但听说他当时病重到连下马车都需太监搀扶。对了,我还打听到商狄当时曾在蒙獗下令处死了好几个蒙獗的婢女,但除此之外,我未曾查出他与沈秋实之间有什么联系。”

见男人沉默不语,她继而说道:“商狄野心勃勃,对蒙獗出兵倒也不稀奇,至于沈秋实么......他傻成那样,不像是因权利一类与他人结仇的个性,我想,会不会是那几个被处死的蒙獗婢女中有他心悦之人,故而与商狄暗中结了仇怨?”

商猗没有吭声,并不否认这样的可能性。

十八章

洋洋洒洒讲完这一大通话,商晴口干舌燥,自认为她都快赶上沈秋实那般坦诚了,可商猗神情仍是冷峻,眸中藏着审视,锐利得令人胆寒。

“我知你在怀疑什么。”她扬扬下巴,大方承认道,“若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落魄皇女,自然无法将消息瞒下,又将沈秋实引来你们身边。实不相瞒,自从大哥哥死后,我的日子又回到旧时那样,很是不好过。可随着长大,我长得越来越像母妃应当是像吧,虽然我也没见过她什么模样,只是听年长的嬷嬷曾这样提起过。直到某日我去御花园偷果树上的金果儿吃,恰碰上和后妃寻欢作乐的父皇,如此生活才好了些,手上也渐渐攥了点儿权利,得以暗中操纵。”

说来可笑,她出生十多年,那次还是第一次与自己父皇真正见面,而歧国国君乍然看见自己唯一的女儿饿得爬树摘果子吃,被勾起的却不是慈父之心,他荒诞如斯,竟忘记自己还有一女,以为这是刚入宫的宫女,见她模样明媚,色心大动,原想纳作妃子,幸而身旁太监及时提醒国君那是公主殿下。

此事荒唐天下罕有,商晴言至此处,眸光莹莹,似乎氤氲了水汽,正是美人泫然欲泣的惹怜模样。

她自幼是个小癞子头,本以为日后要永远癞子下去,哪知长大后忽如窜了秧似得,猛地就出落成个人的模样,商晴虽不觉得自己长相有多出众,但从实践中察觉大多男人都吃这套,又知晓商猗身世,有意想通过自己过去的苦楚吸引对方共鸣。

可惜装委屈这招乃是商猗家中那位美人自小玩剩下的,商晴这番浮夸的表演未能令他生出任何同病相怜之情,只是晃神片刻,很随意地想起自己至今都不知晓父亲是何模样。

当真只是很随意的一想,不悲不喜,仿佛在看旁人的过去大概除喻稚青之外的世事皆无法引起他的情绪,以至于他对自己的过往都是漠然。

见商猗不吃这套,商晴暗自翻了个白眼,遂敛起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继续往下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