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终是忍不住勾起唇角,却是乖乖坐回浴桶之中。
听身后没了动静,喻稚青这才转过身来,热水漫过商猗胸膛,热气氤氲的水面下依稀可见身体,小陛下恼羞成怒,百般嫌弃道:“天都还未黑透就急着沐浴,正常人会这时候叫热水?还赤身裸体的,敞着下面真不害臊!以后沐浴不许脱衣服”
话未说完,小陛下自己都意识到这话貌似是有些不合道理,蓦地住了口。
商猗倒是很好脾气的听着,湿润润的手蓦地牵住喻稚青:“今日出了汗,想早些沐浴完好来寻你。”
闻言,小陛下脸色倒是好了一些,商猗的确是每天夜里沐浴完才会偷偷翻窗到他房中寻他,然后再厚着脸皮要与自己同睡。
喻稚青不说话了,同时发现自己似乎是第一次看男人独自沐浴通常是商猗伺候他,而双腿残疾之时,则是商猗抱他坐在浴桶之中,那时候他还恨着对方,是百般的不情愿,就算后来不是那么恨了,都还提防着商猗会突然“发疯”,依旧很不情愿。
商猗似乎喻稚青在想什么,热气将喻稚青指尖暖得微微泛着粉意,商猗将手拉至唇边一吻,温柔地注视着身旁的青年:“怎么过来了。”
喻稚青才不会说自己用膳时看商猗一直埋着脑袋吃饭,分明知道没什么,可心里却像缺了一块,空落落的,怎么也放心不下,甚至连等到商猗晚上翻窗过来都等不住,从外祖父那儿告辞后便特意找来。
他原本只是想偷偷看一眼的,甚至还专门屏退了侍卫,脑中闪过男人每日翻窗进来的模样,小陛下脑子一抽,也跟着从窗户进去,结果谁知道居然刚好撞见男人沐浴。
他不擅长撒谎,干巴巴接道:“吃完饭消食。”
消食消到乱爬别人窗户?喻稚青抿了抿唇,自己都感觉这个借口太差。
不过商猗并未拆穿小陛下的谎言,默了一瞬,又问道:“卫潇告诉你了?”
“告诉我什么。”小陛下没好气地反问,却没将手从男人掌心抽回,任由那只湿漉漉的大掌牵住自己。
“我今日在书房外听见太傅说的话。”
喻稚青沉默了,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其实那种显而易见的事根本无须卫潇告知,他和太傅从书房出来之时,见是卫潇递来手炉,便什么都明白过来,他的命令商猗从来亲力亲为,如今不在,定然是怕自己为难所以先行离去。
可他没想到商猗竟会主动同他谈起太傅之事,原本还算融洽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我早说过,阿青没有我会更好。”
商猗极平静地陈述道,两人湿淋淋的手仍牵在一处,指尖交缠,在安静的房间中,只有水声和男人沙哑的嗓音回响。
太傅那一嗓子嚎得足够大声,但就算他没听见那句,商猗也知晓肯定会有那么一天,那个人不是太傅,也会有别的人同喻稚青说起,喻稚青只要还坐在皇位之上,就逃不开身为天子的职责。
喻稚青移开眼,没有像上次那般反驳对方,商猗忽觉水温凉了许多,大概是他泡了太久。
青年的目光落在别处,无意间瞥见床上放着一个堪称巨大的包袱。
“那是什么?”像是为了转移话题一般,喻稚青问道。
商猗仰起头,却没有马上回答,牵着小陛下的手却是松开了一瞬。
可是下一刻,他便又伸出手,将喻稚青的两只手腕交叠着攥入掌中,犹如束缚一般,不疼,但却无法挣脱。商猗的每一步都做得极慢,仿佛是在给足小陛下反抗的时间,而喻稚青只是不解地看着对方,动都不动,由着男人将自己禁锢住。
商猗有些想笑,他的阿青是那样的懵懂,简直像不知世事的孩童,无知无畏地要去摸野兽的獠牙。
“包袱里一共有十五两碎银,还有三日份的干粮,大多都是衣衫,虽然已是春季,但怕你着凉,所以挑的都是厚衣,还带了一罐你喜欢的茶叶。”
“你......”小陛下略略皱眉,看着攥住他手的商猗。
“我方才在想,是不是该效仿喻崖,挟持你离开。”
商猗哑声答道,束缚着喻稚青的手添了几分力气,仿佛要印证他的话一般:“如若要逃,大概还去苗疆吧。”
商猗垂着眸,叫人看不清神情,分明是在说叫人胆寒的话语,锐利的五官落在阴影当中,却无端有种落寞之感:“喻崖的确会选逃亡的地方,那里崇山峻岭,很适合躲避追兵,苗人口味偏酸辣,也合你胃口。卫潇他们不是我的对手,待你去田间时,正好带你离开,马车都是现成的,我身上的银子虽然都给你保管了,但这些碎银足以度日,等到了苗疆之后,到处都是山路,马车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届时便卖于与中原通商的苗贩,换来的银钱足够我们在那里安家落户。”
男人说得头头是道,看来当真是深思熟虑了一番。
小陛下一直静静听着,闭上眼,似乎在平静某种情绪,他突然注意到,自从他们重逢之后,男人私下里再未称呼他为陛下,也不再称臣,他起初只以为商猗是故意在占自己便宜,可如今他却敏感地感知到,或许商猗是在竭力减少他们之间的距离。
过了良久,喻稚青缓缓睁开眼,开口道:“你现在告诉我这些,你那计划可就要失败了。”
“我知晓。”商猗答得极快,坦然地直视着小陛下双眼。
“那你还说?”
商猗这回货真价实的同小陛下笑了笑:“因为除了想和阿青在一起外,我还想要更多。”
他知道喻稚青无法放下家国,若自己强行带走喻稚青,只会令青年恨极自己。亡国三年,他看过太多回喻稚青那满是仇恨的双眸,那时的他以为自己能够适应,就像童年适应冷宫的折磨一样,可随着小陛下对他态度渐渐改变,他才发觉原来自己是世界上最没骨气的家伙,只要喻稚青给他丁点温暖,他便恨不得永远躲在那片暖阳之下。
就算没有仇恨,他也希望他最珍爱的那双澄澈眼眸中只有欢喜和明媚,不要有半点忧伤还是那个缘由,小陛下眼睛那么大,流出的眼泪肯定也比别人大颗,他舍不得让他哭。
“想你对我笑,想你帮我上药,想你主动同我牵手,想阿青一直护着我。”
喻稚青被那视线灼得不仅面颊,仿佛就连心口都在发烫,过了好半晌才道:“......你那么大块头,才用不着我的保护。”
商猗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突然将喻稚青一把抱进浴桶之中,小陛下虽没被呛着,但浑身已被热水打湿,此时的商猗简直像个狡黠的大男孩,眼睛亮亮的,几乎洋溢着一种自得:“可阿青就是保护过我很多次。”
热水漫过肌肤,带来熨帖的热意,喻稚青想骂对方又在胡闹,可看见商猗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原本要生的气是如何都生不起来了,欲言又止半晌,想要替男人将湿发捋至耳后,却在半空中停了手。
喻稚青似乎藏着心事,不肯再直视商猗深邃的眼瞳:“今日听完太傅的话......有些话我本想等到了帝京再说,不过你既然主动提起,我如今还是尽早告诉你为好。”
“嗯。”
商猗应得极快,但心也沉入谷底,沾满尘埃。他几乎能想象喻稚青会说些什么,无非是关于大义或职责一类,就算商猗没那么强烈的占有欲,能接受喻稚青娶妻生子,恐怕小陛下自己也过不去那关,他和他父亲一样,认定了人,就会对其一心一意。
所以小陛下要说的,大概是彼此分开之类的话语。
既然做不到狠心带人离去,就该去接受这个现实。他曾说除非到生死关头,他绝不会放开喻稚青,没想到如今食言的竟是自己,若想让喻稚青继续安坐皇位,或许他应该后退一步,到那时候,他至少还可以做与陛下一同长大的竹马好友,但也只能是竹马好友。
商猗像待审的囚徒,虔诚地等待着他的神灵予他宣判,可当小陛下真正开口的那一瞬,他却又如所有贪生怕死的死囚那般,挣扎着想要开口,亲耳听见心上人的回绝,比起身上这无数伤疤,还要残酷万倍:“阿青,我”
“太傅说得没错。”喻稚青没给他打断自己的机会,“若是报仇,将你杀了即可,若要报恩,世上也多得是金银财宝可以奖励。”
沾湿的睫毛结成好几缕,反而更加卷翘分明,喻稚青抬眼,再度对上男人视线:“你除了武力高外,也的确没多大优点。脾气倔,也和旁人相处不好,对于我的话也是爱听不听,性子独得厉害,同你说过无数次,你也不曾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