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法直接把剑偷出来给商猗,只能摘下剑尾悬着的小兔剑穗。
小陛下想,他与商猗每次分别时,男人都会将小兔剑穗带在身上,应当是很喜欢此物的。
而收到剑穗的商猗似乎没多大反应,小陛下这才想起商猗如今或许已经不记得这条剑穗,心中难免有些失落,而就在这时,男人却突然凑近,同小陛下额头贴着额头,近到连对方瞳孔中的倒影都能看清。
呼吸交错间,商猗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小陛下,忽然效仿喻稚青第一日到苗疆时的举动,微微抬首,也在小陛下额前轻轻落下一吻。
作者的话:锵锵~
给大家最后一次猜商猗是真傻还是假傻的机会!
一百四十章
商猗总是醒得很早。
在清晨黯淡的天光中,他默默洗漱,然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去等待门外熟悉脚步声响起的那一刻。
喻稚青每日来的时间并不固定,若喻崖心情好,会许他早来些,也会准他多待一刻半刻,若其心情不好,则总要纠缠一番,或讽刺、或刁难,有时商猗隔着竹门都能听见对方那低劣的调笑声。
待小陛下好不容易从喻崖的骚扰中脱身去看商猗时,便能撞见男人像堵墙似得站在门边,每一次都不例外,喻稚青总能见到对方双拳紧握,仿佛时刻预备着要破门而出的模样。
小陛下并未将男人的异样放在心上,商猗被囚禁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连个窗户都没有,他只当他是对外界好奇,才总是徘徊门边。
这难免让喻稚青有些不忍,他曾尝试过和喻崖交换,让男人有出来放风的时间,可商猗似乎也是喻崖的“底线”,无论喻稚青用什么条件他都不肯松口,打定主意就是要折磨商猗,仿佛是积怨已久。
又是一日清晨,商猗照常等待喻稚青的到来,天渐渐亮了,外面也嘈杂起来,伴着各种人声和锅碗瓢盆声,共谱出一副喧嚣之景,可男人等了许久,都没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落在门外。
又过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向门边,却也没有听到喻崖苛责的声音。
今日是个难得的晴日,阳光从竹屋的缝隙中透过,落下一道道斜长的光芒,随着时间流逝,那些光影或长或短,或正或歪,可直至夕阳西下,最后一点残阳也退尽之时,他依旧没等到小陛下出现。
而男人就这样一直站着,货真价实成了具石雕,似乎唯有见到喻稚青才能恢复生机。
入夜时分,竹屋终于被打开,进来的人被站在门边的商猗吓了一大跳,厉声骂道:“晦气!这傻子又发的什么疯!”
说完,他看也不看商猗一眼,一股脑将东西扔进屋内,旋即离去,竹门也再度落锁。
商猗望向落在地上的几块干粮,似乎没多大反应,可目光却比今晚的月光还要寒凉几分。
喻稚青向来对喻崖给的食物很不放心,所以每次都是亲自给商猗送来吃食,若遇到必须外出的情况,则会提前告知商猗,并且给他带来足够的食物,不必让饮食经他人之手。
同样,若有必须外出之时,他也不会这样陡然离去,总要过来告知离开几日,几时归来,然后如约赶回男人身边,故作嫌弃地继续照顾商猗。
如有例外,那只有一种可能。
喻稚青不是不想来,而是无法过来。
指尖轻轻摩挲过小兔剑穗的五色丝缕,商猗独坐黑暗之中,不知不觉间,竟又迎来下一个清晨。
这一日,他依旧没等到喻稚青来,连昨日的暖阳都不曾出现,整日都是狂风呼啸,林间瑟瑟。喻崖如今似乎已经认定他的痴傻,但不知心有余悸还是如何,关押他的房前总还是有几班小兵轮流值守,天寒得厉害,商猗不必站在门前,也能听清屋外小兵们声音打颤的抱怨。
而商猗独坐在阴影中,仍摩挲着小兔剑穗,铃铛悬在空中,漾出轻响,他还记得喻稚青那一日的神情,分明身处险境,竟还能露出那样明媚的笑来,简直有些匪夷所思,可却又让人忘记了风刀雪剑,几乎置身暖春。
小兔剑穗被重新藏回胸口,男人蓦地站起身来,横竖他是傻了疯了,可以光明正大的举止随心,不必管什么权衡利弊进路退路,只要遵循最根本的执念就好,可就在他有所动作的前一瞬,屋外几句只言片语,却令他不由停下动作。
他似乎听到小兵们议论说,喻稚青病了。
小陛下的确是病了。
他自幼体弱,打出生起便是被药喂长大的,后来靠神女血才如常人那般,谁知道那物又是损寿元的阴毒之物,好不容易解去药性,身子却又孱弱起来,本该借此机会仔细调理,结果刚醒没多久就被喻崖擒走,挟持到了苗疆。
这一路上喻稚青小病不断,只不过如今是非常时刻,他不敢随意露出病痛,便一直强忍,全部心思又被出事了的商猗所绊住,一时半会儿竟真瞧不出什么异常,谁知前几天一场新雪,气温降到极致,一直强撑的喻稚青下午还能给商猗送去吃食,谁承想傍晚时分,正坐在案前看书的他便忽然昏厥过去。
正所谓病来如山倒,喻稚青很快便烧得不省人事,把负责看守他的高大士兵都吓了一跳,连忙去请喻崖来看,喻崖虽然君子模样是装出来的,但医术却是高明,很快便诊断出病症,也知喻稚青病得危急,却没有马上为其救治,转头去忙“正事”起初他是那样看不起喻稚青和苗疆做的买卖,如今见有利可图,便大包大揽地强作了自己的事业,近日他刚派人从中原购置了大批布匹,盘算着过几日转手卖给苗疆,好大赚一笔。
翌日,他才潦草地写下一味药方,却也不让人马上煎了送去,让再拖上一拖,见小陛下真的快不行了,才让侍从把药灌进去,又下令不必多仔细的照顾,每日一碗白粥,一碗汤药也就算完事了。
下面人听了这话,口上应是,心想就算是小孩子跌上一跤,估计也比这要侍候的尽心。
可他们的命也全部掌握在喻崖的手上,谁也不敢抵抗,暗中嘀咕这样将养身体,就算病魔夺不去性命,喻稚青日后也定然是要留下病根了。
喻崖就是要他留下病根现下他和喻稚青约法三章,苗民又对他上心,他不好明着作怪,此番喻稚青生病,当真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事实上,他巴不得喻稚青更病重些才好,最好是病到离不得人的地步,虚弱得任人摆布,再也没工夫想那些鬼主意。
他看喻稚青永远是顺眼和烦躁之间反复摇摆,若小陛下真到了仰他鼻息过活的那日,或许他才会对喻稚青彻底顺眼起来。
于是,在这样糊弄的“治疗”下,喻稚青病得愈发厉害,几乎要濒死。
他生病惯了,也不是没有在生死边缘徘徊过,但却从未如此难受,幼时生病,整个东宫的人都来回伺候着,就算后来到了民间,也有商猗照料,如今浑身黏腻,渴了也没人照顾,强行灌药时呛着也不理会,当年商狄把他关在殿里,他独自趴在地上病了几天,都没有被这帮人折腾得难受。
脑筋快要烧成一团浆糊,小陛下金尊玉贵,从未受过大刑,如今病得太过厉害,才知晓磋磨起来竟是这般难受,脑子一热,甚至觉得还不如死了痛快,可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竟想起商猗每日伸着手等他挤竹刺的傻样,迷迷糊糊地又坚定起来,心想自己可不能死啊,要是死了,谁帮那个傻家伙挤竹刺呢。
喻稚青昏昏沉沉,总之没个清醒的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天,也许一瞬,病痛中的小陛下竟隐约闻到一股烧焦味自那年东宫大火后,他便对这味道格外敏感,令他几乎生出梦魇,无处不在的灼热,双腿钻心的痛意......可是很快,那股焦气便被另一种冷香所掩盖,无论是梦中还是现实,他仿佛都闻到了那股令人心安的气息,多么熟悉、多么熨帖,让人可以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全然托付。
梦魇中,商猗将他从大火中救了出去。
小陛下病得睁不开眼,只知晓梦已成了好梦,似乎连身体都被这美梦变得松快许多,仿佛又落入了一个新的梦境,有人将他抱入怀中,轻轻吻开他的双唇,汤药的苦涩在唇边散开,甚至还能偶尔听见几声铃铛清响......他想,自己当真是病糊涂了。
待喻稚青彻底好转,已经是十日之后,喻崖虽然以前就觉得喻稚青命挺硬,但对方如此快速的痊愈也着实惊人,更无从谈落下病根的事了,不过喻崖如今正因大火之事焦头烂额,暂时没工夫去折腾喻稚青。
小陛下也是清醒后才知晓,原来自己病中闻到的烧焦味不是作假,是真的起了大火喻崖先前采购了一大批布料,本想年节时向苗人售卖,没想到突然就燃起火来也不知道是怎么起的,苗寨没有地龙,多是柴火取暖,如今又冷,喻崖自己房里都放着几笼火炉,更何况在外的小兵们呢,保不定就哪个火盆溅出了火星,简直是桩无从查起的悬案,加上布匹易燃,苗寨还全是木屋,一朝引燃,简直是烧得没完没了,不仅是布匹,就连昔日苗民给他们搭建出的房屋都被烧去大半,如今焦木都还在冒烟。
喻崖损失惨重,生了好大的气,支使着众人忙这样忙那样,竭力想挽回些损失,也是如此,越发显得人手不够,连那个总跟着喻稚青的高大士兵也被喊去做旁的事,小陛下蓦地得了自在,能下地走动后,便马上带着食物去看商猗。
大概人手是真的很不够吧,以往商猗的竹屋前总要站许多看守,今日只有一个病恹恹的小兵,手上都还忙着别的事,见喻稚青来,看都不看他一眼,由得他自己往里走。
甫一进门,小陛下差点撞进商猗怀里也不知晓这家伙怎么又站在门边,不过喻稚青来不及气恼,一双眼忙着往男人身上打量,他病得突然,根本没时间给商猗送去吃食,也没有句交代,那么多日没见,他怕喻崖苛待对方,更怕商猗会因为找不着自己就不肯吃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