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来不及了。
喻崖动作太快,冬日风大,那药粉几乎是瞬间弥漫开来,避无可避,更何况商猗压根就没想过要逃男人始终没法让喻稚青独自面对危险,若死亡是无可避免的终章,那他也要保护他到最后一刻为止。
至于小陛下一直担心的家国大事,他从不在乎,民不聊生如何,颠沛流离又如何,他肯为朝廷效命,只因这个天下是阿青的天下,若没有喻稚青,芸芸众生是死是活与他何干。
所以他就这样站在喻稚青身后,甚至在喻稚青回头唤他时,还维持着想要保护对方的姿态,须臾间便被那股令人头昏脑涨的异香所包围。
喻稚青从商猗的瞳孔中看见了惊慌失措的自己,可下一瞬,那双向来映着他身影的眼眸便缓缓阖上,再睁眼时,虽然对方仍注视着他,却犹如倒映明月的寒潭,没有一丝温度,与他本就锐利的五官一衬,彻底成了一块石雕,冷情又冷清。
喻稚青心神一颤,轻声唤道:“商猗?”
男人没有回答,立在原地,那双原本要护住喻稚青的手却收了回去。
他注意到男人细微的举动,心中又凉几分,这便是喻崖口中的痴傻么?
可不知是自欺欺人还是如何,喻稚青却并不感觉商猗陌生,他似乎还是原来的商猗,只是
不待想明一切,喻稚青便被粗暴拽开,很显然喻崖也对商猗有所怀疑,在手握兵器的几个士兵护卫下,他慢慢走近,一双眼狐疑而警惕地盯着商猗打量。
喻稚青紧张得连呼吸都忘却,自己都说不清到底希望结果如何,既害怕喻崖说药效发作,商猗已然痴傻,可又担心若商猗无事,喻崖还会用其他更歹毒的手段来对付商猗。
然而那家伙只是阴沉着脸,凝视商猗良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样长,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跟着屏息凝神,可到了最后,喻崖退了几步,却只是轻飘飘地落下一句:“给我打。”
士兵们得了命令,可有人还记得商猗过去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的好身手,一时竟有些踟蹰不前,还是一个毛头小子一样的小兵壮着胆子踹向商猗,男人跌倒在地,众人见他的确是药效发作的样子,旋即围拥而上,动起手来。
原本以一敌百的商猗似乎真的忘记了全部武功,连最基本的反抗都没有,旁人打他,商猗便这样硬挨,甚至连护住头都不懂,鲜血很快顺着额角流下,受痛也不喊出声,可惜这样的“顺从”并没有换来仁慈,士兵们发现男人不会还手之后,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在这场单方面的施虐中肆意发泄着残暴,要将先前在商猗手中吃的瘪都一并还回去。
“喻崖,快让他们住手!”
喻稚青顾不得喉伤,嘶声向喻崖喊道,从动手的第一刻起,喻稚青便想跑过去护住商猗,可擒住他的那两人手劲极大,小陛下挣红了手腕也没能从桎梏挣出,殴打商猗的人太多,他甚至已经没法看清那个跌落尘泥的身影,只能眼睁睁地一个高大魁梧的士兵抬脚踹向商猗锁骨。
终于,他在殴打声中听见男人隐忍的闷哼声。
他想起商猗的肩膀上曾有被铁镣锁起的旧伤,挣扎得越发厉害:“你到底想打到什么时候?!商猗已经如此,再这样下去他们会打死他的!”
喻崖没有答话,静静站在远处,直至将两人的狼狈都欣赏足够,才拍了拍掌,示意士兵停手,又令人放开喻稚青。
小陛下一得自由,便马上赶往商猗身边。
男人混身是伤,嘴角溢出鲜血,旁人打他时他毫无反应,如今暂保性命,也始终面不改色,就连看向喻稚青的目光都依旧冷淡。
喻崖也看到商猗的惨状,却故作无辜地摊摊手:“哎呀,这可怨不得在下,毕竟陛下的这位’侍卫’武功高强,喻某不得不谨慎一些。”
侍卫,当年喻稚青在蒙獗时便是向所有人如此谎称商猗的身份,喻崖此时这样称呼,无疑是在讽刺。
小陛下没理会这样低级的挑衅,甚至连难过的时间都没有,只是试着想将商猗扶起,然而喻崖却突然出手,忽然打了他一耳光,青年没能站稳,跌到商猗身旁,白衣沾满尘灰。
他错愕了一瞬,脸上的灼痛久久未能散去,喻稚青原本是最要面子的人,身为帝王,被喻崖当众掌掴是何等的羞辱,难得小陛下在此时还有闲暇去想,若是过去那个自己,或许早抱着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念头,要和喻崖同归于尽了,可他望到身旁的商猗时,却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要隐忍下去。
过去那个偏执的商猗说没有他就要活不下去,如今这个傻乎乎的商猗没有他,恐怕也很难生存,他必须喻稚青忽然惊觉,他也说了必须。商猗曾说他不能丢下他,而喻稚青在危机时,也意识到自己不能丢下商猗不管。
喻崖望着那个见喻稚青挨打也眼神冷淡的商猗,似笑非笑地吁出一口长气:“好了,如今在下是信了。”
喻稚青没吭声,拍拍衣服站起,而先前对他动粗的喻崖却又陡然靠近,像没骨头的蚯蚓一样贴到喻稚青身旁,一只手便将人揽进怀中。
原本想好要冷静对待,然而敌人的骤然亲近却使喻稚青汗毛直竖,拼了命地想将人推开,而强搂住喻稚青的喻崖却依旧死死盯着商猗不放,喻稚青才知晓这又是对商猗的一场试探,而男人始终冰封神情,眼神空无一物,甚至还维持着跌在地上挨打的姿势。
喻崖松了口气,这回才真心实意地露出一个笑来,却还是没放开对喻稚青的钳制,凑到喻稚青耳边,故意吐气说道:“此地作为那家伙的葬身之地,阿青以为如何?”
喻稚青心下一惊,偏过头来看他,而喻崖对上小陛下视线,好整以暇地继续低声说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他带来?就为了专程让你看他变成傻子?”
“商猗不是一贯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么?”喻崖笑得越发得意,“恐怕陛下看见他来救你时,也以为自己能逃出我的手心吧......真遗憾啊,你的商猗这回救不了你了。”
湿热的吐息落在耳边,如蛞蝓贴上肌肤般的恶心:“我要你亲眼看着他变得无用,然后再折辱他、杀了他......我很想知道,事到如今,这个无用的家伙还会让你如此在乎吗?他在你心中,还是那个能救你出水火的商猗么?”
喻稚青从未感觉喻崖疯得如此彻底,仿佛陷入了某种偏执之中,非要将商猗在他面前完全毁灭一般。可他不知道的是,商猗在小陛下心中的形象从来不是无坚不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商猗并非什么战神,他明白男人的善妒、私心、不安,以及会感觉疼痛。
可这些都是无须与喻崖说明的,喻稚青卯足了劲想从喻崖怀里挣脱,脑中飞快思索着要如何保护商猗,而就在此时,一个年纪稍长、从开始就一直用耳朵贴在地上不知在干什么的中年男子突然上前道:“他们快来了。”
喻崖动作一顿,喻稚青总算得以逃脱,只见喻崖不似先前那般好整以暇,而是下令士兵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喻稚青忽然明白,那个“他们”原来是指镇国公的追兵。
就在喻崖准备下令斩杀商猗之时,喻稚青却赶在他开口前说道:“放了商猗。”
“凭什么?”喻崖好笑地扬起眉。
“就算你逃得过后面的大军,镇国公在苗疆也定有埋伏。”
他微微眯起眼睛,像只吐信的蝮蛇:“所以?”
喻稚青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某个极艰难的决定一般,停了停才说道:“我帮你摆脱所有追兵,同去苗疆。”
喻崖又笑了,戏谑地“哦”了一声。
“还有,我要带商猗一起走。”
喻稚青其实本想让喻崖将把商猗留在此地,等外祖父来救援,可又担心傻了的商猗会乱走,遇不到镇国公的大军,也怕喻崖答应他后还是会对商猗下毒手,只能出此下策。
他怕喻崖拒绝,匆匆又补了一句:“他已经......他不会影响你们什么的。”
喻崖见喻稚青打定主意要带上商猗,道:“我先提醒你,这药不可逆转,更没什么解药,他一辈子都只会是如此,别说蒙獗首领,连三岁小孩都比他聪明,你若还盘算着他能恢复过来救你出去,那是痴心妄”
听到商猗无法恢复的消息,仿若有一只无情的大手狠狠攥住心脏蹂躏,可到了最后,小陛下只是坚定地重复道:“我帮你引开大军,你带他走。”
喻崖脸上难得出现了迟疑的神情,疑心的目光来回在二人身上打量,直至最后那个年长的士兵又一次提醒大军将近。
“好啊。”喻崖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