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1 / 1)

可光是淤青,便足以让商猗痛彻心扉。

喻稚青难得听话,由得男人摆弄,商猗总以为自己能将情绪掩盖得很好,然而一只微凉的手突然覆上手背,轻轻牵住自己粗糙的手掌捏了捏,那是两人从幼时就默契的暗号喻稚青想叫他不要担心。

男人抬起眸,四目相对间,喻稚青似乎想说什么,正要开口,外面却传来喻崖不客气的声音:“吃饭。”

一碗稀粥送到两人面前,很显然喻崖没给商猗的份,而且不知喻崖是不是想在商猗面前证明自己从来没委屈过喻稚青,这次的粥竟颇为讲究,既没有飘灰,也没有插进碗里的手指头,不过喻稚青已经被喻崖恶心成自然,但凡经了喻崖手的东西,依旧没什么胃口,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商猗并不知晓内情,但看喻稚青不肯用膳,却是从胸前暗袋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是喻稚青爱用的辣味小吃,辛辣的香气扑鼻而来,犹带着男人身体的残温。

“阿青,吃。”

喻稚青愣了几秒,难得能在这性命关忧的时刻觉出几分好笑:“你......你昨日跟踪喻崖,竟有空买这个?”

商猗摇了摇头,只是喻稚青快吃,他始终怀疑小陛下在喻崖手下没有饭吃才会消瘦。昨日情况那样紧急,他怎还有时间去买小吃,其实是自从喻稚青失踪以后,他便每日都在身上备着一些喻稚青爱吃的小玩意儿,怕遇见喻稚青时,对方会饿,他准备了那么多回,终于等到了将食物赠出的这一天。

小陛下试着尝了一口,火灼感占据舌尖,是他喜欢的味道,这么多天总算有了食欲,可第二口却是递到了商猗唇边,小陛下学着男人先前的口吻,也让商猗快吃他怕喻崖的那碗粥看似干净,其实还是邋遢,也不肯让商猗食用。

商猗有些愣神,但还是乖乖张口咽了下去。

这让喻稚青想起他们在商狄牢中的日子,也是两个人分着一份食物吃,他那个时候完全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只懂往男人嘴里乱塞,商猗明明噎得不行,也不吭声,硬生生把东西给咽进肚子。

今日果然也是如此,商猗明明被辣得红了鼻尖,偏什么都不说,喻稚青喂下一口时,还是老老实实张嘴,正如男人之前所说那样,就算喻稚青喂的是毒药,恐怕他也能坦然吃下。

两人不再多言,你一口我一口的将那一包辣味点心吃完,商猗又极熟练地拿出手帕替小陛下揩手,两人并排坐在一处,手指落在男人掌心,带来熟悉的暖意,像一坛陈酿的美酒,让人恨不得永远沉醉其中。

喻稚青浅浅地叹了口气,却是将脑袋埋进男人怀中,又嗅到那股带着冷冽的香气,他像只小兔,拿鼻尖蹭了又蹭,像过去的商猗那样。

小陛下难得有这样主动亲近的时刻,男人心软得快要化成一滩水,温柔抚着喻稚青的长发,不由放轻了声音:“要不要睡一会儿?”

而喻稚青只是一味窝在商猗怀里,过了片刻,待他终于下定决心时,方压低了声音,在男人耳旁低声道:“我也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给我下药。”

男人心中一痛,正想出言宽慰,可小陛下继续说道:“我等会儿装病吸引注意,你趁机逃走。”

“不行。”商猗想都不想的答道。

“你必须走。”喻稚青怕隔墙有耳,声音依旧很轻,却格外坚定,“喻崖肯让你同行,其中定然有诈。”

“况且我需要你给外公和老师带话,国不可一日无君,若我回不去了,他们必须重新”

小陛下来不及注意商猗脸色变化,只是忙着交代对方回去要做的事,没办法,他起初也抱着能顺利回去的希望,但喻崖下药一事使他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自己当真要死在苗疆,那太傅他们必须要扶持一个贤明的君王重新登基,喻家除喻崖外已没有宗亲,但是放眼天下,总有比他更适合登上龙位之人,他不在乎皇位旁落,只要是个爱民如子的贤良君王即可。

江山易主,喻稚青越想越放心不下,要交代的事情越来越多,简直要趴在男人耳边滔滔不绝起来,而商猗依旧抱着小陛下,却打断对方,语气蓦地冷了下来。

“喻稚青。”他冷冷唤他,“那我呢?”

青年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有些无措:“商猗......”

“你明知我不能丢下你。”

他没有说我不会丢下你,而是说“不能”,两人的命运早在许多年前便死死联结在一起,在彼此都还没有明白爱到底是什么的幼时,就已经把爱硬生生地雕刻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从此磐石无转,天地难崩。

喻稚青抿紧下唇,他无数次憎恶商猗一厢情愿的自我牺牲,但真正到了绝路之时,他突然明白了当年商猗在庙中独自丢下他的心境,如果他们当中只能活下一个,他希望那个人会是商猗。

可是想到或许永远不能再跟商猗见面之时,他心中并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是满是遗憾几年懵懂无知,几年憎恨怨怼,几年口是心非,他甚至感觉自己对商猗还有许多未知,他喜欢的花是什么,想要去的地方是何处,自己只知晓对方不能吃辣,那他还有没有讨厌的食物原来他们有那么多不了解,一想到这些,喻稚青便有无比的遗憾,甚至能胜过生死,叫他红了眼眶。

商猗眼中也满是红血丝,像只恶狼一样,有些骇人,但喻稚青只是怕他会哭,强逼自己继续交代商猗如何逃出,可还未开口,商猗便突然将他往身后护,车帘被掀开,喻崖先是扫了一眼未动过的白粥,又看见并排而坐的两人,目光冷了一瞬,可脸上笑意愈浓,甚至恭敬地朝他们拱了拱手:

“若二位叙旧完毕,还请下车叙话。”

他仿佛又回到了往日翩翩君子的做派,可身后刀斧手的威胁之意却是不言而喻,商猗还未答应喻稚青的计划,小陛下只得下车时又给商猗眼神示意,可男人显然自有打算,面不改色,依旧巍然不动地站在他身边。

喻稚青气急,却又不能当着喻崖的面表现出来,同时知道喻崖叫他们下车定是不怀好意,决定要静观其变,步步为营,可眼见喻崖从腰间玉瓶中掏出一枚药丸命商猗吃下时,先前想好的沉着冷静全部忘光。

“不行!”他想也不想地喊道,刚恢复的嗓子骤然那么大声说话,泛起疼意,但此时的喻稚青已顾不了许多,一把将比他高大半个头的商猗护在自己身后。

谁知道他是不是给商猗什么毒药,就算不是即死的那种,像这些士兵一样只能受他威胁也不行。

喻崖仍举着那枚药丸,似乎对喻稚青的抗拒早有预料,并不羞恼,反而很有闲心地同喻稚青玩笑道:“就算陛下不许他吃,若以你的性命威胁,想必他也不会拒绝。”

“卑鄙!”喻稚青狠狠斥道,极力保持镇定的脸上却不由闪过一丝紧张,他们都知道商猗真的会愿意为他那样做。

喻崖仍维持着虚伪的笑意,几乎要脸僵:“在下也觉得有些卑鄙了,所以这枚药丸,我并不会强迫他咽下。”

喻稚青并没因此放下戒心,他拉着商猗又后退了一些,便听喻崖说道:“不过还有两件事,愿陛下听闻。”

“一是如陛下昨夜所见,只要是之前服用过药物之人,此后即便不再服用,而是光接触到粉末气味,也会引起药效。”

“二来则是一桩旧闻,想必陛下也早知晓,蒙獗首领如今这幅模样,据说是幼时一场高烧,烧坏了脑子。”喻稚青不知他为什么提起这个,只见喻崖像盘核桃似的,一边让那枚药物在他掌心滑来滑去,一边继续闲谈似的讲道,“当然,塞北的人都知晓,首领得那场大病时,其实都已经十三四岁了,那个年纪的少年,很少有会高烧到烧坏脑子的程度。”

“不过那场大病也是当真凶险,在下还记得那时我刚学医术不久,还被家中长辈带下山去探望......”

喻稚青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倒是商猗突然接道:“是你给沈秋实下了药,让他变成那样。”

喻崖没有承认,更没有否认,反而有几分惋惜地说道:“不过在下时时遗憾,当时为何不能将药效再调重一些。”

“所以在后来的药里,我加大了剂量,确保能把人彻彻底底变成痴傻......”喻崖看着商猗,这回是真心笑了,盲人都能听出他话语中的小人得志。

可是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第一句的意思无非是说他那药有潜伏性,只要之前吃过,那以后即便不用服下,只要接触到就能够使药性发作,但这些又和沈秋实的痴傻有什么关系?而他最后那句话为何又像是专门说给商猗听的......难不成他是说商猗之前就用过他的药?

不可能,商猗除了刀剑伤外,便没生过什么病,之前在塞北都是旁人为他包扎,后来喻稚青学会处理伤口后,商猗的伤都是他亲自负责,除了一些外伤的药粉,商猗没入口过喻崖的汤药才对

不对,他想起来了!喻崖曾给过商猗治喉咙的药丸!后来还问商猗吃完了没有,若是得知商猗用完,他还会再送,而那时的喻稚青只当对方是医者仁心。

寒意从指尖蔓延全身,喻稚青幡然醒悟,终于明白对方为何敢指名带商猗同行,眼见喻崖已经捏碎了掌中药丸,他能做的唯有让商猗快逃。

可在这扑鼻而来的诡异药香中,他的呼喊却又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一百三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