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脑中那点旖旎的设想,喻崖心情大好地离了客栈。
喻稚青被留在房中,面前站着两个高高大大的侍卫,小陛下下意识打量了一下手掌,也知晓他与他们实在是实力悬殊,恐怕拼尽全力,也难伤到对方一根手指头。
既然硬来不行,那便唯有智取。
这些人平日里也称呼他作陛下,显然是知晓自己身份的,兰生柠檬喻崖不肯同他谈条件,莫非这些人也不肯?且不论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光看喻崖平日里待将士非打即骂,邋遢成性,也着实不是个有人格魅力的家伙,这些士兵实在没必要忠心于他。
策反士兵的念头其实刚被喻崖抓来时便有了,只是先前喻崖看他看的紧,后来甚至还把他弄哑了,这才一直没有实施,此时喻崖外出,如此大好时机,岂能不把握,小陛下发挥当年说服塞北各部出兵的架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希望这两人能协助自己逃出。
一切如喻稚青预想的那样,那两名高大士兵先是一脸严峻的听他说着,可是当他说完利弊与好处时,神色渐渐松动,但却不是跃跃欲试,反而像是无奈与为难,无论喻稚青如何劝说,他们都不为所动,让喻稚青马上住嘴,不然他们就将今日之事告诉喻崖。
难不成他们真这么忠心?
喻稚青不解,这样想来,当初自己劝降喻崖时,也曾用过离间之计,起初还听说有些人起过反心,不过被喻崖暴力镇压下去了,可到了后来,喻崖身边剩的残部越来越少,山穷水尽,可再也没听过有人想逃,而当时的他们只以为剩下来的忠心之辈,确信喻崖能带他们走向胜利。
如今喻崖已经兵败如山倒,即将逃去苗疆,又不是什么好去处,这些人何必还有冒着生命危险跟随?
喻稚青蓦地生出一股凉意,自己能想到趁喻崖不在时策反这两个士兵,喻崖难道想不到他会如此?莫非喻崖就这么笃定他们不会背叛他?还是说对方留有后手?
小陛下正认真思考着,身后半开的窗扉忽有一阵劲风擦着他耳根略过,一把小巧而锋利的匕首直直插入对方喉间,然而还不待喻稚青反应过来,另一个人也跟着随即倒地。
小陛下立刻扭头,在窗外的黑暗中撞进一双温柔深邃的眸子。
“阿青。”
大概从没见过喻稚青那般震惊的神情,商猗难得地笑了笑,身姿利落地翻窗进屋。即便知晓喻稚青上过战场,但他还是舍不得让青年见到血腥,当即把人抱进怀里,不叫他看见地上的尸体。
失而复得的感觉令他无比满足,将脸埋进小陛下发间,商猗深深吸了几口气,总算是重新活了过来。
而怀中的青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有太多的话想要问,却不知先问起哪一桩,男人是怎么找过来的?他不是没认出自己吗?如今这样单枪匹马的过来,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是到了最后,喻稚青将脸埋进男人胸膛,也感受着那份温暖的热意。他突然理解商猗为什么那么爱闻他的气味,失而复得,他窝在男人怀中,久违地感受到商猗身上那股冷冽如凌霄花香的气息时,仿佛也想像一只认人的小兔子一般,只想整个人都埋进那熟悉的味道当中。
男人一下又一下抚着青年脊背,发现小陛下清减太过,怀疑喻崖是压根不给喻稚青饭吃,无尽愤怒和懊恼涌上心头。
喻稚青虽然也很想念商猗,但显然更担心喻崖会突然回来,再说房里的士兵虽然被商猗解决,可门外头还站着好些呢,便匆忙推开仍抱着自己不放的商猗,想说的话是那样多,可刚恢复嗓音的喉咙说话仍有些艰难,先前策反士兵时强撑着说了那么多,此时说一个字都泛疼,只能十分焦急地抓着男人手掌,在那粗糙的掌心急急写下一个“逃”字。
心紧了一瞬,男人何其聪明,马上明白喻稚青不便说话,商猗深吸一口气,只是将小陛下拥得更紧,希望自己的热意能够消弭这些天喻稚青所受的委屈。
小陛下似乎也意识到商猗是在安慰自己,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男人像终于寻到主人,鼻尖蹭着小陛下颈窝,无意间又从领口瞥见喻稚青身上的淤青喻崖虽然偶尔觉得喻稚青挺好,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很想掐死喻稚青的,自然常常动手。
他知道喻稚青好强,并不问对方嗓子怎么回事,也不问身上淤青从何而来,只是缓缓闭上眼,待眸中的心疼和滔天杀意都略微平复一些后,方从喻稚青肩上抬起头,快速检查了一下喻稚青还有没有其他伤势,随后又用额头抵着小陛下脑门,两人四目相接,彼此的呼吸扑到对方脸上,相处那么多年,其实不必言语他就能知晓喻稚青在想什么。
商猗捡了最紧要的说:“别怕,我已派人去围捕喻崖,他回不来了。”
“你喉咙不舒服,不必开口。”
“我也没想到喻崖行程会那么快,据我们推断,还以为他没出江南,我今天会来这里只是为了提前布防,如今手上兵力都去了别处,不过方才我已在这间客栈勘察过,楼上楼下只有五十来个士兵,我一人便可对付。”
喻稚青听到这些,提着的心总算可以略微放一放,只是还有一事不解,而商猗显然也看出了小陛下的疑惑,将人抱到自己腿上坐好,他轻轻吻着青年薄如蝉翼的眼帘,哑声道:“阿青,我认得你的眼睛。”
今日在街上他就认出了喻稚青,并且很快察觉到街上到处都是喻崖的残部,他孤身一人,贸然营救只会拖累小陛下,所以只得忍下心痛装作不识,其实一直跟在远处,见他们进了一间客栈,又马上调兵遣将,并且派人给镇国公去报信,他告诉喻稚青,再过不久,镇国公派来的援军也该到了。
喻稚青点了点头,算是充作回答。商猗瞧他瘦,他看商猗也好不到哪去,眼里的血丝多得骇人,声音也比往常沙哑许多,不知这家伙有多少日没好好休息了,小陛下现下说话艰难,连别扭都没法别扭,只能依照本心,一下摸摸男人脸庞,一下拍拍商猗脊背,也有样学样地要检查商猗有没有受伤。
男人由着怀里的青年胡闹,待小陛下确认完毕,方才起身让喻稚青在房中略等他片刻,刀剑无眼,到底有五十余人,他必须先替阿青杀出血路。
小陛下知道商猗是要去解决客栈中余下的士兵,又点了点头,只是在商猗起身前用力攥了攥商猗的手这是他俩小时候的暗号,商猗知道喻稚青是让他小心。
商猗又笑了,或许是怕喻稚青不安,他今日笑了许多次,是真心为寻到喻稚青而欢喜,也是极力想安抚好小陛下。
当着喻稚青面,商猗一脸温柔,似乎没什么大事,可一转脸,他想起他的阿青被喻崖祸害成哑巴,身上也有淤痕,便有满腔的气等着宣泄,此时杀不到喻崖,杀他手下也算个泄愤途径,可商猗还未开门,便耳尖地听到楼梯间有动静,谨慎地退到喻稚青身边,将人紧紧护在身后。
果然,下一瞬便有人踢开房门,拿着兵器的士兵护送着喻崖走进房间,商猗往窗外看了一眼,发现客栈外也被喻崖的人团团围住。
“很意外?”喻崖笑吟吟地揣着手看向他们二人,“陛下被上天偏爱太久,不成想老天爷偶尔也会帮帮在下吧。”
喻崖上街采买之时敏锐察觉到不对,仗着易容的功夫,悄然率着部下先回了客栈,将他二人堵在房中。
不过商猗派去围捕喻崖的士兵也很快赶来客栈,双方人数相近,刀剑相向地僵持着,胜负难分。
商猗一手握剑,一手将喻稚青护在身后,并不理会喻崖的挑衅,只是低声同喻稚青又说了一句别怕其实这样的僵持对他们有利,镇国公得到消息后一定会马上派兵赶来,到时候大兵压境,喻崖手中全部兵力加在一起也是无用。
喻崖似乎猜出对方的盘算,脸上笑意不改:“就算镇国公来,你也带不走他。”
商猗尚未接话,被男人护在身后的喻稚青听了这话却是一滞,他看着喻崖身旁的那些士兵,这些或年轻或苍老的脸庞听到镇国公要来时,面上流露出赴死的神情,却不是勇于献身的果毅,反而是与那两名士兵相近的,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凉。
那股从背后冒出的凉意终于袭遍了全身,喻稚青忽然明白过来:“你”
“对。”喻崖笑得越发张扬,“若不如此,他们为何还肯听在下这个孤家寡人的号令呢。”
像是要印证喻稚青心中的猜想,喻崖又从腰间的玉壶中倒出一枚深红色的药丸来,两指将其抿成粉末,随风一洒,站在他身边的几个士兵肌肤便出现了大面积溃烂,原本因僵持而寂静的客栈响起哀嚎,而喻崖在这片痛呼声中用他那曾经唬过所有人的温文尔雅的语气说道:“三日。三日之内,他们不吃到我给他们的药丸,便会这样皮肤溃烂而死,此药无解,唯有每隔三日吃药延续,而那药方,只在喻某脑中。”
说完,喻崖挑衅似的,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商猗,你不惜命,但你也不惜他的命么?”他眯起眼,笑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狰狞,“你猜他在我手上之后,我给他喂的是什么药?是这种三日即死的药,还是一日没有续上就会暴毙的毒药,发作起来是皮肤溃烂还是穿肠烂肚,是头痛欲裂还是血流不止,那药到底是更残忍还是更温和!”
话音一转,语气又蓦地温和:“亦或者,我根本没给他下过药呢?”
“怎么样?”喻崖又变回过去那种温文尔雅的君子模样,微笑着问道:“商猗,你敢赌吗。”
他抬起眼,如愿以偿地在商猗眼前看到了其他神情,但并非是悲痛欲绝的脆弱和哀求,而是一种几近癫狂的杀意,即便是胜券在握的喻崖,也暗自心惊了片刻,但他强稳住心神,心中十分清楚,只要攥紧了喻稚青,这天下就没人能奈他何。
喻稚青听了也是心中一寒,且不论喻崖这些日子给他灌下的汤药,他所有吃食也都经了喻崖的手,若喻崖真要下毒,机会简直不要太多,如对方所说,他真的没法确定自己有没有被他做了什么。
商猗终于在此时开了口,声音比往昔更加沙哑:“你想要什么?”
喻崖很快接道:“让你的人备下快马和马车,让出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