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1 / 1)

此地倒比刚进来时的窄洞要宽敞许多,但那股腐烂潮湿的气味也比先前浓重许多,说是臭气熏天也不为过,商猗怕此处瘴气对人体有害,让众人戴上,覆住口鼻。涉水时火把被水浸湿,难以点燃,万幸这里似乎比先前的位置高了些,天光从岩峰中倾泻而下,他们勉强看清眼前事物,又是如山的白骨,几乎积得有他们小腿那般高,而正中处的白骨却有些凹陷,如鸟巢一般,显然是被什么坐过,倒真有动物生活过的踪迹。

可商猗等人的脸色却不大好看,中间凹下去的地方足有十几尺大,究竟是多么大的物种,才会需要这样大的一个“巢”来栖息?

一百二十五章

就在此时,地面隐隐传来震动,一顿一顿,竟还颇有节奏,依稀可以听见类似于皮革拖地的诡异声响。

众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手,知晓是圣兽来袭,纷纷拔出刀剑。

一个黑影渐渐朝他们靠近,而越近,地面震动得也就越厉害,仿佛要震进人们心里,几乎快天崩地裂,商猗抿了抿唇,他既为世上真有圣兽而替小陛下开心,但也从种种迹象中看出圣兽不易对付,担心他们无法顺利将其斩杀。

黑暗中的他们看不清圣兽模样,只能依稀看见是个庞然大物,很浑圆的一团,商猗不由想起当年的神女,以为又会是怎样奇形怪状的物种,满是警惕地严阵以待,而那圣兽“臃肿”地爬至他们面前时,借着顶端倾泻的几缕天光,所有人都不由一怔。

除了体型外,倒没有特别的奇形怪状就连商猗也没想到,传说中的苗疆圣兽,竟会是一只银白色的大蛤蟆。

蛤蟆不似豺狼虎豹,没有尖锐的爪牙,似乎没什么可惧的,大肚皮拖在地上,难怪发出诡异响声,但这么些白骨也不是平白变出,商猗喝了一声,众人明白他的意思,缓缓踱步,想共同形成一个包抄的架势。

可是还不等他们列出阵型,那圣兽忽地跃到一个将领面前,吐出几米长的巨舌,像寻常青蛙吞蚊子那样卷着舌尖,对着那人便是一怼,仿佛想将人直接吞进它那比芭蕉叶还宽大的嘴中,万幸那人及时闪了一下,没被巨舌卷住,但却因此背撞上坚硬的石壁,就此晕了过去;而另一人见此情形,试图从背后偷袭,结果刚一近身,便见那蛤蟆的背后鼓着大大小小的肿泡就如常见的癞蛤蟆一般,靠近背后的机会如此难得,使他甚至忘记了一些常理依常理来讲,癞蛤蟆背上的肿泡黏液有毒。

刀剑刺向蛤蟆的脊背,肿泡当即喷出一大股黄黄绿绿的黏液,直向众人溅来,背后偷袭那人自然首当其冲,即便他下意识拿剑去挡,但依旧无法避及,手背上不慎沾到一点,那黏液竟有腐蚀之效,那将领当即发出痛呼,落在手背的粘液冒出白烟,甚至可以听见溶化皮肉的滋滋声,眨眼功夫便见了白骨。

就是那么短短一瞬,便有两人受伤,可见眼见巨兽就算是大蛤蟆,那也是只不同凡响的蛤蟆,无愧于它的圣兽名声。

于是激烈的打斗彻底开始,此物固然没有野兽的爪牙,但它的体型和毒液同样能使众人招架不住。

他们起初还想如上阵杀敌般,有个阵型把式,众人齐心协力地制服,然而这圣兽在地下生活了不知多少个岁月,十分耳聪目明,将领们虽有夜间行军的经验,但在这人骨堆积的地底哪比得上那圣兽,视野受限,动作不免迟钝了些,而那蛤蟆受到攻击便会自动分泌更多毒液,甚至不必等人靠近,每次跳跃转身便能飞溅许多,原本还算宽敞的洞穴被那庞大的蛤蟆挤得本就没多少空地,没处躲闪的众人只能被溅到毒液,腐蚀皮肉的痛意远胜过被刀剑所伤,一时间打斗声和哀嚎声交融,真如人间炼狱一般。

受伤的人越来越多,商猗虽没被毒液腐蚀,但试图攻击的时候,为躲闪那庞大的身躯,脚下一滑,不小心被后跌去此处可不是平地,骇人的骸骨更有害人的效果。

地上堆积的尖锐人骨戳伤了握剑的右臂,大概葬在这里的亡灵也没想到自己的肋骨有朝一日会变成伤人的利器,男人咬牙,忍痛将穿透自己手臂的肋骨生生扯出,鲜血顺着手臂下滑,掌心变得黏腻,几乎连剑都难以握住。

商猗喘出一口粗气,知晓这样拖下去,只会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他换成左手拿剑,右臂的伤口仍来不及管,只是蹭了蹭衣摆,将掌心的鲜血逝去。

镇国公给他的这几个将领其实是好样的,如今这幅情形也未生出畏惧,顶着伤继续与圣兽厮杀,商猗倚着石壁,逼自己在这片黑暗中看清大蛤蟆的方位这样硬碰硬的傻砍没任何作用,商猗打猎多年,清楚猎物的弱点,他一边观察,一边慢慢向右移动,同时又换回右手握剑他在等一个一击毙命的机会,时机太关键了,他必须换回常用手,保证万无一失。

幸亏夏日天黑得晚,他们在这洞底耗费那么久时间,但天光仍在,商猗定了定神,总算看清忙着用舌头卷人的大蛤蟆的具体方位,盯准了蛤蟆的眼睛,深吸一口气,猛地借着石壁跃起,如弯弓射出的箭矢那般,举剑刺向圣兽右眼。

那蛤蟆除了体型极大以外,一切都还是正常的蛤蟆样式,商猗一剑刺瞎了它的右眼,它震耳欲聋地大“呱”一声,发了疯似的在洞里乱跳乱撞,商猗想要借机再给他一剑,然而受痛的蛤蟆实在跃得太厉害,竟直接顶开了头顶的石壁。

一时之间,真正的天崩地裂起来,大块的乱石顺势落下,天光总算完全倾泻下来,日光下的大蛤蟆依旧丑陋而可怖,或许是经年生活在地底的缘故,那蛤蟆见了日光,像是鬼魅蓦地暴晒于烈日般,反应越发厉害,狂躁之下,引着山石不断跌落。

在这地动山摇中,众人一面闪避着乱石,一面闪躲狂乱的圣兽踩中他们,场面异常混乱,而脚下随之晃荡的白骨更是让人站立不稳,商猗本想借此机会直攻蛤蟆头顶,结果那蛤蟆乱蹦到一半,忽然不跳了,半空中蓦地落下,竟是直接压住同样想要跃起刺穿脑门的商猗,而更为危险的是,商猗因伤口不断渗出鲜血,掌心太滑,握在手中的长剑在那一瞬居然直接脱手落在了远处。

男人的下半身被蛤蟆牢牢压住,而其他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闹得七荤八素,没法儿注意到商猗此处的危急,在这一刻,商猗甚至没时间担心自己的安危,只希望沈秋实能机灵一点,马上回去找镇国公搬救兵,好替喻稚青送去圣兽。

仿佛有千斤重量压至己身,双腿几乎要失去知觉,而圣兽身上的毒液也正顺着下落,马上就要滴在商猗面上,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机,他们游来的水潭突然发出动静:“呀!谁用剑砸我脑袋!”

沈秋实从水里探头探脑地游了出来,手上还握着砸他脑袋的凶器一把悬着小兔剑穗的长剑。他紧接着感叹了一声:“嚯!这里这么亮堂!”

“哇!好大的癞疙宝!”

癞疙宝一词,也是他今天中午从小姑娘那儿学的新名词。

而在这接二连三的惊叹中,商猗从喉间啐出一口血沫,冲沈秋实吼道:“把剑给我!”

沈秋实没想到商猗砸了人还挺理直气壮,不过他难得听商猗这样大声而紧急地喊话,在他印象里,商猗简直就是个哑巴!于是此时惊奇大过了生气,沈秋实直接把剑扔向被压在蛤蟆之下的商猗,小兔剑穗在空中漾出几声铃响,商猗稳稳接住,随后就这被压的姿势,在不断的铃响之中,将长剑插入圣兽腹腔,一路上划,直接将其开膛破肚。

内脏因此滑落,商猗几乎要被那些同样巨大的脏器掩埋,而那圣兽又惊天动地地“呱”了一声,却是慢慢向后倒去,有三个人高、比四个人粗的双足蹬了几下,随后彻底死去。

商猗艰难地从一滩黏黏糊糊的内脏中爬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待他在一旁的水潭稍作清洗之后,其余人也将圣兽处理完毕那张血书上只写圣兽可解,却没写明到底是圣兽的哪个部位有效,他们将这小山似的尸体运回镇国公府也不现实,于是让将领们将眼珠、血液、心脏、毒液等重要部位都带回去一部分。

因洞窟顶端已被圣兽顶破,此地又比之前那处高出不少,众人索性顺着此地爬出巢穴,那个苗疆男子先前也听到他们地下的动静,此时已跑到此处,仍放好绳子为他们接应,待所有人都顺利爬出时,将领们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旋即大笑出声,而商猗顾不得伤势,只是长长地吁出口气,这些日来悬着的心终于落定。

圣兽比他们想象中要难对付许多,众人也都或轻或重受了些伤,但在无人身亡的情况下,能够顺利带回治疗陛下的圣兽,已算是极大的成功。那苗疆男子也替他们松了口气,忙邀他们晚上到他家里庆祝一番,不过众人如今急着回去救昏迷的小陛下,谢过对方的好意,又想拿金银感谢,那人却连忙摆手,说就算不论先前的恩情,当年苗寨中那么多人死于圣兽洞中,自己家人也未能幸免,如今他们为他除去圣兽,已是万分感谢了,既然不肯用便饭,至少让他送他们一段路程。

将领们难负盛情,加上天色已晚,若有当地人引路自然能更快离开这深山去给喻稚青送药,便也不再拒绝,路途上众人心情轻松,便闲聊起来,而商猗独自走在队伍最后,虽未加入他们的聊天,但看上去也心情颇好,时不时便拂过喻稚青赠他的小兔剑穗。

苗疆男子才从外面经商回来,倒比他们这些在山中转了许多日的人更知晓外界消息些,便说前几日正听闻歧国如今也向喻崖宣战,全天下都知商晴忠于喻稚青,之前朝中大臣屡次请见陛下都被喻崖以养病为由拒绝,如今歧国的态度,恰好证明了喻崖那套陛下病重的理论站不住脚,现在天下群起而攻之,喻崖如今的境况,倒是很有四面楚歌的意思。

众人听完,无不拍手称快,直说等陛下清醒之后,他们要随着天子一同斩下乱臣贼子的头颅,而一直未参与谈话的商猗却忽然问道:“那喻崖作何反应?”

不等旁人回答,沈秋实抢先接了一句:“还能如何,自然是等死喏。”

商猗没理会沈秋实,但那苗疆男子却也是摇头答道:“至少在我回来之前,还未听闻他有什么动静。”

商猗沉默片刻,没再继续往下追问。

苗民又说起其他,说近年来在小陛下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连带着他们的生意都好做不少,不仅他外出经商,也有不少中原客商来苗疆采购,此时有个将领应了一声,说他们来的时候的确见到了好些中原男子在苗疆采购。

苗民应了,道他回来时也与那帮人做了交易,这些中原男子着实是大客户,除了一些药材外,还大批买了硝石、硫磺等物,叫苗民们好赚一笔。

有当地人引路,他们果然没花几日就出了山林,从攀爬峭壁到平坦山路,道路变得宽敞,他们骑上马匹,正准备奔驰回镇国公府,商猗背着他们从圣兽身上取『00-08-47』下的“药材”,自从听完当今形势,原本轻松的心情早已不复,反倒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始终萦绕心头。

他也说不清到底哪里古怪,只是感觉喻崖此人最重声名,虚伪至极,又蛰伏那么多年,如今却坐以待毙,绝不像他的手笔......

脑中忽然闪过他们刚入苗疆之时看见的那些人影,他总觉得那些人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对了,他记得喻稚青最初南下时,其实是主要以江南水匪为开端,顺藤摸瓜地想查明王家是否贪腐藏军,可后来查着查着,才发现喻崖有异,但很离奇的,自从喻稚青南下之后,一直在江南为患的水匪们却又完全的销声匿迹了。

“不对!”

商猗忽然急扯缰绳,骏马高高扬起前蹄,就此停步,他将身后包袱送给受伤最重的那位将领,叮嘱他一定要将此药送去镇国公府,匆匆抛下一句“喻崖打算从苗疆水面绕兵包抄”便匆忙往苗疆赶回,余下之人不明所以,但也知晓商猗素来稳重,此时便让那人和沈秋实一起把药送回,而他们则跟着一同掉马回赶。

翌日,待沈秋实找到商猗时,发现男人已经浑身是血,尤其是下半身,几乎积出小小的血潭,脸也被炸得黢黑,他五官本就英挺,肤色一黑,倒比自己还要像蒙獗人一些。

船只爆炸时,飞溅的铁片刺入男人大腿,简直要割去半边腿肉,身体因失血过多而变得冰凉,商猗背倚着砖墙,感觉自己甚至比身后的石砖还要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