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1 / 1)

喻稚青昏迷之后,一切变化都来的太快,众人应接不暇,没人知晓商猗经历了怎样的狼藉,也没人在乎。

指尖留下浅浅的齿痕,倒如吻痕般暧昧,如同某种野兽的标记,商猗垂下眸,对榻上之人轻声道:“你之前曾说,无论我心中想了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明明知道对方不会回应,可男人像个守规矩的孩童那般,静静等了片刻,方继续说道:“是我不好,那时候没有细心去查,只记得你腿疼得厉害,一心以为神女血可以救你。”

“我的身世又拖累你了,不知为何,太傅好像有心想将我的身份继续隐瞒下去。”

“你放心,我没将你我那晚的事说出去。”

“那帮人照顾你的时候真的很笨,看他们差点让你呛到,想杀了他们。”

“你知不知道卫潇喜欢你?不过他碍于君臣之别,并不敢如何,起初以为你将我的佩剑赠予他时,我其实有想过悄悄将他杀了,再将剑夺回来。”

“你不在,好想把这世间的所有人都全部杀掉。”

“可是阿青,我有些怕了。”

看起来无所畏惧的商猗,其实有许多可害怕的地方:怕当真杀了所有人后会惹小陛下置气,怕照顾得还不够尽心,怕危急关头无法护好喻稚青......而如今最怕的,这是喻稚青真如草泽医人所言,或许永远都无法醒来。

男人曾说他的神明就在身边,可在这每一个沉默的瞬间,他都在向上苍,或者是世人所信仰的任何一位神灵祈求,求他们让喻稚青平安无恙,不管以什么作为代价,他都毫无怨言,然而上天连这样的机会都不曾给他,他查遍所有医书,依旧别无他法,时间如一条丝线,被命运拉至无限绵长,每分每秒都令他备受煎熬。

粗糙指腹轻轻拂过那双好看的眉眼,过长的睫毛尖扫过指腹,有些发痒,脑中几乎能浮出小陛下那又气又羞的抱怨声,怪他胡乱发疯,但四下无人,又恰逢小陛下心情好时,却也不会制止,反倒像只餍足的小兔,微微垂下眼任由男人抚摸当然,口上还是嫌弃个不休。

回忆起喻稚青那副模样,商猗不由勾起唇角,可看见榻上没有生气的小陛下时,心又一瞬间沉了下去。

他侧身躺在青年身边,如两人无数个夜里那样将微凉的身躯纳入怀中,让对方染上自己的体温,同时像还巢的倦鸟一般,将脸埋进青年柔软的发丝中,闭上双眼,深吸喻稚青身上特有的那股熟悉好闻的气息。

窗外忽然起了一阵风,树影婆娑,一只鸟雀停在窗沿,叽叽两声,歪头看着房中情形,只见黑衣男子轻轻吻着怀中人发顶,如世上最虔诚的信徒祈求他的神明那般,哑声轻唤道:

“......阿青,快点醒过来。”

又过了几日,城中形势越发严峻,唯一不变的是喻稚青毫无起色的病情,无论众人用什么方法,依旧无法将人唤醒。

卫潇正吩咐手下收拾行囊,这些时日他们不仅在尝试治疗喻稚青,也在一直积极寻求破解之法,但此时的情况与当年商猗带着喻稚青逃狱之后的情形相似,重重围捕之下,小陛下身体有恙,他们势单力薄不知是否是暴露了行踪,城中忽然多了许多士兵,美其名曰是朝廷为了防范商狄,特意遣大军前来“镇守疆土”,可实际上都是为了搜查他们,喻稚青的侍卫们虽然骁勇,但几十人对上一整支军队,无疑是在蜉蝣撼树。

他们想了许多办法,结果不仅没与镇国公取上联系,反而折损了几名侍卫,他们转而想着至少将喻稚青先送出城,可城中戒严,没人敢拿小陛下的性命去冒险。

于是卫潇想出个法子,不若让他们大部队试图从北城门冲击,当城中兵力全部往他们那里赶去时,只留下两三个人护送喻稚青和太傅等人从南门出去。

这个方法其实有些类似于商猗当年的那招,最后他以自己作为牺牲,的确帮助喻稚青换得了一线生机,卫潇让商猗和几个最得力的侍卫留下,自己则率着其余人前往北城门拼杀。

这个计划是他们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可惜喻崖作为当年的亲历者,很清楚商猗的这些手段,早有示意,城中守军并未上当,反而来了个瓮中捉鳖,他们彻底暴露了行踪,不少侍卫伤亡,卫潇带着残部逃回小院,万幸商猗在出门前及时察觉不对,没带喻稚青出去,没酿成更沉重的损失。

于是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他们只能暂时先换个住处再行打算。

而就在他们搬到新住处不久,很快便迎来了更沉重的消息原来喻崖在宣布由他掌事后不久便悄然离宫,此时已至江南,看样子是看久攻不下,打算亲自上阵。

城里的搜索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严峻,百姓们都道前些时候商狄的手下袭击城中守军,就算此时再去向百姓求助,恐怕也不会相信他们的说辞,众人只得暂居在一个偏僻的小院里,连出门都十分谨慎,怕引起周围住户怀疑,招来军队。

可即便如此,大军也很快就要搜索到他们此处。

卫潇等人只能继续寻求别的方法,然而在他们搬到此地的第二日傍晚,大军已经搜到他们院落的巷子。

隔着门都能听见甲胄碰撞的声响,军队正挨家挨户地搜查,不需一刻便要到他们这处,此时的众人仿佛走上绝路一般,卫潇点头,众人纷纷抽出长剑,警惕地站在门前,而商猗也是一手握剑,一手将昏迷的喻稚青紧紧抱在怀中,如过去的许多次那样,预备着带喻稚青杀出重围。

“你们三人护好太傅,至于严旻和孩子跟在队伍后面,其余人则......”卫潇小声地安排着接下来的行动,一切都安排妥当后,视线方落回商猗身上。

似是知晓商猗不必他的叮嘱,卫潇仅是冲那个向来冷淡的男人点了点头,男人则一如既往地回他以沉默,将喻稚青又往怀里抱紧了些。

就在众人决定和那些叛军决一死战之时,门外的士兵似乎接到什么消息,在他们门前停下了脚步,卫潇贴近门板细听,外面的军队似乎提到了“城门”、“大军”一类的词汇,随后没空再管余下这几家,听从军令急急往别处赶去。

院内,严阵以待的众人面面相觑,甚至疑心这是喻崖为了使他们放下松懈想出的骗局,不敢轻易放下武器,而没过多久,远处城门便冒出火光,隐隐还能听见兵戈之声,似乎发生了什么战事。

而就在这万分疑惑的关头,墙头忽然传来动静,侍卫们握紧手中刀刃,警惕看向那处,便见一个高大强健的身影从墙头爬出。

冲天火光下,那一头属于异族的红褐长发越发显眼,众人见是个外邦人,更是将其当做敌人,谨慎地后退几步,白刃护在胸前,唯有抱着喻稚青的商猗走近了些,虽然皱眉,却是将悬着小兔剑穗的长剑收回鞘中。

当年被商猗斩去大半的红发此时又长回齐胸的长度,沈秋实自然也认出了商猗,咧嘴一笑,异族人五官自带的那种锐利便荡然无存,英挺中透出一股俊朗的傻气,不过他的汉话依旧没怎么进步,颠三倒四地同院内众人打起招呼:“叫我好找,原来你们在这里,我刚买了好吃的,想吃的举手!”

一百一十七章

当然没人举手。

危急之下,众人警惕不已,谁也无心理会沈秋实对于吃食难得一见的大方,倒是卫潇过去从军时与沈秋实有过几面之缘,总算认出此人是蒙獗首领,他知晓他们陛下和这位首领关系不错,令侍卫们收起武器。

还不待他开口发问,商猗却是先哑声问道:“商狄如今身在何处?”

这是最要紧的事情,沈秋实远在塞北,此时不知为何南下,莫非真如外界流传那般,是商狄卷土重来?

而骑在墙头的沈秋实很清楚商猗那言简意赅的说话风格,指了指墙外下方,旋即意识到众人看不见那头,从墙沿跃进院中,毫不见外的自己开了大门,冲外头直接喊道:“喂,快点过来!”

下一刻,一个身穿普通蒙獗服饰的青年怯怯走了过来,整张脸都藏在乱发和阴影之下,叫人看不清面貌,而当其见院中立着那么多侍卫之后,青年甚至不敢往里踏步,微缩的身子越发佝偻,直至沈秋实再度催促,才死低着脑袋踏过门槛,战战兢兢,每一步都犹如刀尖行走,即将接近沈秋实时才壮起胆子快步奔了过去,随后紧紧缩在沈秋实身后,如牵救命稻草那般牵住对方的一片衣角。

沈秋实已习惯这种胆怯,冲那畏缩的身体指了指:“喏,人在这儿呢。”

似乎连这虚空的一指都承担不住,青年惶恐地向后退了几步,仰起头,露出一双怯得快要滚出泪珠的双眼,分明怕沈秋实指他,但却又仍旧拉着沈秋实的衣角不放。

而在场的所有人看清那张曾经让他们恨到咬牙切齿的面庞时,都不由大惊。

商狄,商猗血缘上的兄长,曾使整个天下都被阴霾笼罩、残害无数生灵的那个恶魔,此时正像个孩子一般,死死躲在沈秋实身后,见众人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更是止不住的颤抖,几乎要伏在地上讨饶。

除了知情的商猗等人,侍卫们怎么也想不到过去权倾朝野的歧国太子不但没死,而且还变成这般模样。

就连商猗也是,虽然的确从喻稚青口中听闻商狄已疯的事实,但亲眼目睹那个不可一世的混账谨小慎微的模样,也不由一怔。

唯有沈秋实见怪不怪,瞅见男人怀中仍旧昏睡的喻稚青,带着“尾巴”凑了过去:“哟,小殿下那么晚还睡午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