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1 / 1)

见到此景,卫潇本想去街上找几个伶俐丫头专程来服侍小陛下,然而一直沉默的商猗却在此时开口:“让我来吧。”

他望向卫潇,那双常年凝着冰霜的眸中难得藏了几分诚恳和坦然,卫潇其实并不认为商猗做得能有多好,可对上那双眼时,他竟鬼使神差地应了。

众人为他让出一条道路,商猗照旧是先去探了喻稚青脉搏,抱起仍在昏迷的小陛下,令喻稚青上半身窝在他怀中,接过米汤,用勺子慢慢喂了进去。

至于那些擦身、换衣自不用说,商猗将一切都做得井井有条,除此以外,商猗每隔一刻便会用竹筷沾了水,轻轻涂抹在喻稚青唇上,防止陛下嘴唇干涸,每隔两个时辰又会替喻稚青翻一次身,细心程度令颇有微词的侍卫们都不由汗颜。

天渐黑了,所有人都不吃不喝地神经紧绷了一日有余,卫潇重新安排了一下众侍卫的分工,让太傅和他们先去休憩,正欲让商猗也先离开房间时,男人似乎看出卫潇所想,抢先道:“若不放心,可以继续让我戴着刑枷。”

卫潇一怔,旋即明白商猗这是以为自己想撵他离去,为了能继续守在喻稚青身边所做出的妥协,难得同商猗解释他只是怕一夜未睡的商猗坚持不住,就算要照顾喻稚青也该先做休息。

然而商猗仍不肯离开,只让卫潇给他带些干粮过来果腹。

由此到了夤夜,男人依旧守在喻稚青身边,卫潇也是看见商猗这般才知晓,原来照顾病人有这么多门道,即便是买大户人家调教好的婢女,恐怕也做不到这般细心。

卫潇不由扪心自问,自己到底是真的如其他人那般怀疑商猗,还是因为......

那样的情绪太卑劣、太逾越,卫潇意识到不对,连忙压下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咳了一声,却是主动与男人搭起话:“太傅担心途中危险,已向镇国公修书,请他直接派兵过来接应我们。”

商猗没吭声,仍认真地在为喻稚青按摩肌肉,烛光下的身影显得有些落寞。卫潇先前总是和商猗针锋相对,此时却不计较男人的冷淡,继续说道:“那个草泽医人也已将医书送来,我大致翻阅了一遍,说是医书,前头大多篇幅都是些鬼神怪谈,难怪草泽医人起初也没把神女当真。”

商猗头也不抬地继续照顾喻稚青,忽然道:“我想看看。”

“好。”卫潇应得爽快,随即自己也发现自己似乎应得有些太快,倒像他多奉承商猗似的,不由吸了几口气,换了个话题道:“你昨夜为何在陛下居所出现?”

而回答喻崖的依旧是长久的沉默,商猗知晓喻稚青那极要面子的个性,宁可被人误会也不肯开口。好在卫潇似乎也不强求这个答案,倒像是用先前的问题投石问路那般,紧接着问出下一个问题:“陛下只说了你的名姓,却未说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是那个旧时与喻稚青交好的歧国三皇子,还是当年塞北面带金甲的战场杀神?

卫潇想起喻稚青前往塞北之前,曾在民间流落过几年,那时他双腿残疾,孤身一身,百姓们谈起这件事,都说小皇帝无愧真龙天子,受到上天庇护,可从较为现实的层面来想,当时年仅十四岁且双腿残疾的喻稚青能从层层搜捕下逃脱,大概率是有人一直在守护喻稚青,再看商猗如此熟练的照料动作......对方到底是哪个身份,还是说,这些不同的身份,其实都是商猗?

此地买不到太好的烛火,风一吹来,火焰便晃得厉害,商猗依旧背着身专心致志地照顾喻稚青,墙上的影子影影绰绰,以枯燥的沉默作为回答他的答案永远不变,小陛下说他是什么,他便是什么。

卫潇转身离去,让商猗与喻稚青独处,只在门口留了几个侍卫,让他们留意着里面动静。

翌日,绵绵小雨打湿了青石板,卫潇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故而起了个大早,喻稚青房门外的侍卫也已换过两轮班,侍卫神采奕奕地向卫潇行了礼,他问有何异样,侍卫们只说男人让人送了套衣物和一些清水来,没有什么别的事情。

他推门进去,那件沾了血的脏衣已被换下,也不知商猗到底睡没睡过,此时已身姿端正地坐在喻稚青身边,似乎早就察觉卫潇的到来,而床上的喻稚青则一如既往地紧闭双眼,白皙的脸失了血色,更像一具精致美丽的木偶唯唇上泛着嫣红的光泽,大概是商猗刚拿水替他湿润了唇。

卫潇已不再劝商猗去休息,只是默默将干粮送到男人面前。

早膳后太傅也来探望小陛下,商猗默默让出喻稚青身边的位置,对太傅和卫潇叙话毫不在意,独自站在角落之中,眼神始终落在床榻上的青年身上。

就在此时,被卫潇派去打探消息的侍卫来不及通传,急急忙忙冲入房间,打破了一室静谧:“不好,现在街上都在传他们造反的消息!”

闻言,卫潇连忙皱起眉头,太傅捋须冷笑道:“那个喻崖终于装不下去了。”

众人也以为喻崖不再执着于伪装成正人君子,打算直接窃国,嚷着正好,大家刚好锣对锣鼓对鼓地直接作战,倒胜过敌暗我明、总遭暗算的好,个个都摩拳擦掌,仿佛下一刻就要上战场拼杀。

然而那个跑回来的探子好不容易弯腰喘匀了气儿,方继续说道:“不、不是喻崖......街上如今传的是商狄...他们说,商狄卷土重来了!”

一百一十六章

商狄苟活于世的真相,除太傅、卫潇还有商猗外,在场的其余人与全天下一样皆不知晓实情,闻言后纷纷大惊:“那家伙不是早就死了吗?!”

而知情的三人也不由皱起眉头,商狄还活着是真,但现在的他......真要说起来,若真是商狄卷土重来,唯有两种可能:要么便是商狄突然疯病好了,要么就是商狄一直在装疯卖傻。

商猗并未真正见过商狄发疯的模样,不知商狄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不过听喻稚青讲述时,那些症状也不似作伪,可要说商狄是如今突然恢复清明,但其早已兵败如山,残党也被喻稚青剿灭,又受着蒙獗看管,纵有反心,恐怕也力不能及。

可现在城中都流传着这没根据的流言......那么还剩最后一种可能,便是知晓商狄还活着的喻崖借了商狄的幌子,想将水彻底搅浑,将自己的所作所为伪装成商狄手笔,既能借机加害喻稚青,又可保住他的君子名声。

虽未有依据,但商猗等人都不约而同倾向于后面的推论喻稚青在昏迷前曾给塞北和歧国修书两封,写明喻崖谋逆的真相,相信他们早有提防,有沈秋实看着商狄,应该不会给他们暗中合作的机会。

不过商狄给全天下都带来的阴影实在是影响深远,听那侍卫说,街上正流传着商狄将于江南一带重袭战火的消息,乱作一团不说,官府也仗着这个缘由封城,百姓们怕得厉害,不敢有异议,街上官兵更是以搜索商狄残党为由,在街上民居大肆搜索,不日便将查到他们这处,就连太傅写给镇国公的那封信都还需再寻办法寄出。

卫潇冷笑,心想喻崖这步棋走得可真不要脸,分明自己才是逆贼,偏想出个这样下作的手段,倒先贼喊捉贼诬陷起陛下来:“纵是擒了我们,官府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是商狄的人?”

侍卫回禀道:“属下并不知晓,不过街上还流传着一个比较古怪的消息。”

“什么?”

“他们说歧国之前那个三皇子也与商狄是一伙的。”那侍卫并不知晓歧国三皇子就站在他面前,答得相当坦荡。

卫潇下意识地望了商猗一眼,总算明白喻崖为何会兵行险招,大概是他已察觉商猗与他们在一处,对方过去的身份如今便成了最好的构陷证据。他依稀记得喻稚青和商狄大战时,军中曾传出过关于歧国三皇子的传闻,害得军心不稳,喻稚青甚至因此被俘虏,这样想来,商猗那身份对于陛下来说,当真是

太傅倒是面不改色地答道:“歧国皇子早在宫中出事那晚便失了踪迹,如今喻崖欲加之罪,定是要给我们其中的哪位扣上那身份,好借此定罪,不必理会这些下作手段。”

卫潇不由侧目,依他的想法,此时是个认下商猗身份的好时机,横竖大家都忠于陛下,认了就认了,也好一同相商解决之法,但太傅却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居然否认,卫潇也只得也继续为商猗掩饰。

只是喻稚青仍在昏迷当中,他们想要带着失去意识的小陛下逃出去可谓不易,但留下来坐以待毙自然更不可能,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喻稚青能马上醒来,他们一行人群龙无首,陛下才是他们的主心骨。

可惜无论是太傅还是卫潇商猗,都翻阅了那本医书千万次,原本齐整的书刊被翻得卷边陈旧,但他们始终没能找到治疗之法,目前来看,似乎还是想办法先将给镇国公的信件送出,以求增援这个法子看上去比较可靠,然而又添了新的顾虑若镇国公直接插手,会不会给了喻崖由头,趁机又把喻稚青外祖父与商狄打成一派呢?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想效仿商猗之前走水路出去送信的,有提议不如就此直接发动城中百姓和此地官府拼死一战的,他们是畅所欲言了,可惜想出的法子都不可行,卫潇见继续在喻稚青的屋子里争论不休也不是个办法,怕扰着陛下养病,便让众人出去再谈,原本嘈杂热闹的房间蓦地安静下来,又只余商猗和喻稚青两人独处。

楼阁外依稀还能听见侍卫们的交谈声,一直默不吭声的商猗自阴影中走出,停在喻稚青床边。

“阿青。”

他轻声唤他,希望对方可以如昔日一般涨红了脸骂自己不守规矩,可惜等了良久,唯有风吹窗棂的吱呀声回应。

而床上的喻稚青依旧陷入沉睡当中,阳光下本就白皙的肌肤更是没有一丝血色,若非胸膛微微起伏,令人怀疑是否仅是一尊栩栩如生的琉璃雕塑。

他默默牵起那只瓷白的手握在掌心,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事实,他总感觉喻稚青又瘦了一些,紧握的那只手甚至骨节分明到有些膈手。

可男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只手牵得更紧,贴上自己面颊轻蹭,随后却又像不满一般,尖锐的犬齿衔住细长的手指轻咬,像多年爱人亲昵,更像被人遗弃的小兽,急切渴望主人的慰藉。

可惜无论是哪一种,喻稚青都无法给他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