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也只是任尧一句无心的感慨,然而侍卫们却面面相望,竟是仿佛知晓缘由的模样,却又统一的不敢多说,就连卫潇的脸色都有些古怪。
喻稚青原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但见侍卫们都是这般反应,不免也起了几分好奇,开口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子问询,不敢不答,众人像推替死鬼似得,推出一个说话向来不羁胆大的侍卫,然而还不等那人开口,卫潇反而又跪在地上,拦住了那个侍卫,对喻稚青恭敬道:“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说出来反怕污了陛下的耳朵。”
小陛下心中愈发起疑,便让卫潇起身,对先前那个侍卫道:“但说无妨,孤不会怪罪于你。”
有了喻稚青的这句话,那侍卫顶着压力忽略卫潇制止的眼神,低声答道:“稚子年幼,或许是将陛下认成了她母亲。”
此话一出,不仅太傅为之一愣,就连一向稳重的商猗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怨不得他们不敢开口,恐怕全天下都没几个敢说天子与妓女相似的,当然,据卫潇他们接下来的慌忙解释,其实喻稚青与那女子的眉眼五官都不怎么相像若那女子当真与喻稚青十分相似,恐怕早当上妓馆的花魁,绝不可能那样轻易赎身出去但乍然一看轮廓,那女子的确与小陛下有几分相似,小孩子许多日没见到母亲,看见与母亲有些相像的喻稚青,自然想要与之亲近。
小陛下如何也想不到竟是这个缘由,心中并未生气,只是越发觉得这孩子可怜,脑中突然想起卫潇曾说喻崖没要鸨母选来的清倌,反而特意挑选一个与自己轮廓相似的女子,喻稚青虽不知对方是何用意,但背后不由冒出一股恶寒,再看商猗,也已阴沉了脸色,仿佛要杀尽世人一般。
好在那孩子哭闹过一阵后便很快睡去,侍卫们将她抱回房间休息,喻稚青颇为感慨,让这帮拿惯刀剑的大男人边一路查案,边照顾一个刚满一岁的小丫头,也着实不易,谁知有个侍卫苦笑道:“小麻烦睡着了,大累赘应该也快醒了。”
小陛下不解,正想问此话何意,那侍卫仿佛言出法随一般,院里一间不显眼的小房传来推门声,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揉着惺忪睡眼道:“好汉们,我们什么时候开饭”
话未说完,严旻看清院中的商猗和喻稚青,瞬间清醒过来,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直直跪在喻稚青面前大声嚎道:“草民拜见......”
这一嗓子尚未嚎完,严旻似乎是怕自己行错礼数,趴在地上低声问站在一旁的商猗:“喂,是那么做的吗?”
看在严旻曾救过自己的份上,商猗淡漠地摇了摇头,却也不教对方正确的礼数,严旻急得恨不能踹商猗一脚,爬起身,不伦不类地想要再行一次大礼,然而喻稚青却在此时打断了他:“免礼。”
严旻屈着膝盖在半空中愣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不必再跪,拘谨地站在一旁,还是卫潇讲述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自从那日喻稚青夤夜来他院中,结果发现喻崖罪证时突遭追杀后,严旻稀里糊涂地也遭受袭击,虽在侍卫们的保护下没受什么伤,但却吓破了胆,担心自己性命,于是便一直死皮赖脸地跟在卫潇他们身后,而卫潇等人知晓喻崖那斩草除根的疯狂,严旻的确身陷危险,横竖他们还未找到喻稚青,便一直默许对方与他们同行。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这样硬跟着侍卫们是有些死皮赖脸,严旻尴尬地冲喻稚青笑了笑,随后想起不能直视天子,又匆忙移开视线。
其实并没有人告诉他喻稚青的真实身份,但严旻也不是个傻子,多多少少将事情琢磨出些真相,不过商猗的身份他却一直没想通,他甚至至今不知对方的名姓,自从之前的观察中看出商猗仿佛与他们这位陛下颇有几分渊源,但实际情况就连侍卫们也都不大清楚,看上去唯一知道实情的卫潇则对此守口如瓶。
这样看来,倒是眼前这个被他救回的男子更加神秘些。
喻稚青没心思计较严旻的失礼与否,忙着处理正事,仔细看完卫潇这些时日搜查到的证据后,认为江南凶险,仍是决定明日便启程先去寻他外祖父,别的再从长计议。
无关地位,喻稚青一直都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先前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转的侍卫得了皇令,收行李的收行李,定马车的定马车,马上恢复到皇家侍卫应有的精干利落,卫潇给众人分配好任务,恭敬地请喻稚青等人先去房间休息。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方小院虽看着不起眼,但房间倒挺多,虽然他们之前失了小陛下的踪迹,但卫潇不知出于某种原因,一直给喻稚青备着最好的那间主房,一切都安排妥当,随时可以入住。
喻稚青虽然喜洁,但其实对吃住没太大讲究,便将主房谦让给太傅,他本打算住一侧的偏房,但突然发现院落东面有一幢二层的小木楼,于是指定住了那间。
如今满院都是侍卫,至于商猗自然是没有非要给小陛下在房里守夜的理由,不过他也不必再和卫潇挤在一间房,严旻十分很乐意和商猗同住。
繁忙到大半夜,众人终于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小陛下也住进他选定的小木楼中,江南民宅多为平房,鲜有这种楼阁,住起来倒也新奇。
夤夜已至,喻稚青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明明大部分真相都已查明,他也该松一口气了,但或许是喻稚青想起喻崖几近于疯狂的屠杀,又或许是身旁久违地没有强行凑过来的某人,小陛下此时有些辗转难眠,坐起身,索性打算继续处理政务。
就在此时,喻稚青忽然感觉床对面的窗边有些动静,猛地警觉起来,正准备提声唤房间外的侍卫,结果一个熟悉的身影竟从二楼的窗户翻了进来,披着月光慢慢走近床边,十分习惯地揉了揉小陛下发顶。
男人声音沙哑道:“怎么还不睡?”
喻稚青坐在床榻上,颇为嫌弃地想打开商猗放在头顶的那只手,更想问这家伙是怎么避开侍卫从窗户进来,许多话停在嘴边,最终只是问道:“严旻呢?”
“又睡着了。”
“那你过来干什么?”
“睡觉。”商猗答得理所应当,语气平淡得仿佛刚才翻窗入室的人不是自己,甚至顺势坐在了喻稚青床边,又替小陛下理了理睡乱的寝衣。
见男人这幅无谓的态度,小陛下气极反笑,却下意识接受了商猗要来和自己睡觉这事,只是没好气地提醒道:“明日早晨他们若发现你在我这处,那......”
“我会在你起身前先赶回去,不会叫侍卫察觉的。”
商猗来之前显然想好了一切,喻稚青还欲再说,男人却突然抱起喻稚青,带着青年往窗边走去,小陛下试图挣扎,可男人的怀抱很紧,而屋外还站着侍卫,若大声吵闹,定会把他们迎来。
他带喻稚青来到窗边,二楼视野开阔,月华下,大地仿佛都被镀与一层温柔的光泽,星光点点,树影微晃,一切都是这样静谧美好。
“这里与那处很像。”商猗低下头,注视着怀中同样因月色柔和的精致面庞。
喻稚青没再挣扎,静静地窝在男人怀中,他知道商猗能够长长久久地抱住自己,也清楚男人所指的何处:“皇宫与这江南一隅很像么?”
商猗还是质子的时候,所居之处虽然偏僻,但地势也偏高,得以览遍宫中全景,喻稚青幼时也是,他还记得他当时笑说对方将好景私藏,两人坐在一块谈天说地,自己最后竟倚在商猗当时算不得多么强壮的肩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其实喻稚青向卫潇指定要住在此处时,脑中浮现的,其实正是商猗旧时的居所,不过这一点就算杀了他大概小陛下也不会承认。
喻稚青忍不住抬头,恰好对上注视着自己的商猗的视线,其实两人还一起见证过许多浩瀚的风光,离开帝京前商猗抱着他看的最后一眼故乡,到达塞北后的天地苍茫,过去是宫中的浓墨重彩,而如今是江南的温婉灵秀,人间千种好景,唯一不变的,竟是永远相伴在一处的彼此。
“今日......”
“我知道。”
大概是太默契,所以彼此说的每一句话都能猜出。
商猗先前能猜出小陛下要拒绝的话,而如今的喻稚青也能猜出商猗是想安慰他,甚至隐约猜出男人今晚仗着睡觉的由头偷偷赶来,其实也是知晓喻稚青心善,听到这些伤害无辜百姓之事会伤怀,特意过来宽解。
太傅今日傍晚其实已经说了一些,无非是说喻崖之事迟早都会发生,喻稚青赶在他造反之前查证,其实已经算是及时止损了,可喻稚青想起那个哭闹的小女孩,总是忍不住为之自责。
喻稚青垂下眸,如同两把小扇的睫毛轻轻颤着,商猗拿下巴抵上青年额头,两人就着这样的姿势依偎片刻,男人低声道:“阿青,我一直站在你这边。”
这句话与过去商猗对他说的话十分相似,但又有些许不同,男人并没有宽慰喻稚青南下一事到底是对是错,而是给了小陛下一个坚定的答复无论喻稚青是对是错,是正义还是邪恶,是天子还是乞丐,他都会无条件站在喻稚青身旁,捍卫属于他的神灵。
小陛下其实明白商猗意思,但为了掩住仿佛要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他偏要别别扭扭地嫌弃商猗说话老套,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而受了嫌弃的商猗也只是好脾气地扬了扬唇角,说自己还有别的话要说,保证不重复。
喻稚青有些怀疑地抬起眼望向商猗:“你想说什么?”
男人以温柔的目光回视对方:“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