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1)

身后的跟踪者越来越多,商猗不动声色地继续驱使着马车,暗中打量四野环境,发现除了扮作百姓的追兵外,在道旁草丛中亦有刀刃的银光闪烁,想来埋伏已久,不可轻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商猗目光微冷,蓦地勒马止行。

马儿发出几声嘶鸣,停在了原地,并不知晓危险境况的喻稚青见马车突然停下,想要掀帘察看发生何事,然而却被商猗冷声制止。

喻稚青清醒后也曾遇到过几次袭击,每次都是连人影都没看见,光听得外面的剑戟之声,次次都是有惊无险地度过,听到商猗的话,他本能以为这次也如先前那样只有寥寥数人,完全没想到此时的马车已被无数士兵团团围住,商猗持剑挡在车外,思忖着破敌的对策,对方人数太多,纵使商猗武功再高,要在护住喻稚青的同时应付这么多人亦不太现实。

果然,外面很快响起铿锵剑声,却是比苍擎那次听着还要激烈许多,不时便有陌生的脚步声向马车靠近,却又伴随着铃铛摇曳被生生挡开。

厮杀声与哀嚎声相互交织,几乎要将清脆的兔铃掩去,喻稚青暗暗捏紧扶手,紧张地听着外面的一举一动,可此时天空竟响起震耳的雷鸣,隔着车帘也能感受到天空变得阴沉,电闪雷鸣,不久便下起倾盆大雨。

雨声如重锤落鼓,乃是排山倒海般的喧杂,将所有的动静都尽数掩去,天地间只剩着滔天的咆哮,令喻稚青根本无法辨明外面情况如何。他深吸一口气,掀开一旁的车帘,然而车窗视野有限,入眼尽是尸体,他忍着不适辨认了一会儿,并未在死尸中看见商猗的身影。

攥着扶手的掌心因过度用力而泛红,喻稚青努力想从那暴雨中捕捉到那熟悉的沙哑嗓音和铃声,可雨势实在太大,他什么都无法听清。心跳越来越快,可他却感觉每一刻等待的时间都极其漫长,他竟能从天地的大雨滂沱间感受到一种归于死水的寂静,喻稚青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决定再等一会儿。

再等一会儿,若是商猗还没出现,那他就爬出马车去外头看看,现在不是要面子的时候,至少要确认那个家伙到底......喻稚青思至此处澜晟整理更新,却又固执地不肯再往下细想他可不是担心商猗性命,只不过是不愿独自在这荒郊野岭罢了。

然而他等了良久,虽然没有遭遇歹人侵入,但也始终未等到商猗出现,外面的雨声仍旧很大,喻稚青喉头滚动,正打算搬着两条无力的长腿往外挪去,然而就在此时,浑身湿透的商猗握着长剑回到车中。

素来一丝不苟的发髻胡乱散开,头发成缕地落在肩上,衣衫湿得不住往下滴水,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因已近傍晚,天色昏暗,男人又是一身黑衣,喻稚青看不清商猗的模样,但记忆中还是第一次看见商猗如此狼狈的动作不复往常矫健的身手,他如重伤的野兽般靠着车壁,呼吸比往常更加粗重。

“雨势小些便走。”

或许是察觉到喻稚青的视线一直紧盯着自己,商猗哑声道,对先前的厮杀和失踪毫无解释,单是手抱长剑坐在车厢外侧,只留给对方一个冷漠的背影。

喻稚青见商猗这幅若无其事的模样,无端有些恼火,抿了抿唇,颇想发作。

可还不等他说出几句讽刺的话来,只见商猗身形一歪,忽然跌落在喻稚青面前,双目紧闭,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商猗在他面前昏迷的那一刻,喻稚青大脑一片空白,仿佛什么都忘却了,便如当年昏迷时听见商猗在唤他那样,什么都没想,单是想陪在对方身边。他顾不得体面,拖着残腿爬到商猗身边,发现对方冷得骇人,竟比常年畏寒的喻稚青还要冰凉,他想将他唤醒,可刚触到对方衣衫便是一手温热的血迹。

他此时才注意到垫子上的异样,商猗刚进来时浑身湿透,他以为衣摆滴落的是雨水,没想到竟全是浓到难以化开的鲜血,一滴滴砸在厚垫,好似绽开的一朵朵红梅。即便昏迷,商猗手中仍紧紧拥着长剑不放,仿佛时刻预备着长剑出鞘,乃是想要守护喻稚青的姿态。

兔铃剑穗悬空轻晃,铃音乱了喻稚青的心神,总是故作疏离的眉眼中被紧张代替:

“商猗!”

第十章

伤口泛着火辣的痛意,眼皮犹有千斤之重,纵是昏迷,商猗潜意识里仍记着要护好喻稚青,习惯性地想要握紧武器,结果却感觉掌心空空荡荡,周身似有一股暖意覆盖,瞬间惊醒过来,睁开双眼,警惕地打量周遭,察觉自己仍在马车之中。

此时将近午夜,车内一片漆黑,先前的那场骤雨不知在何时已然止歇,四野寂静,空气中只余马车上两人浅浅的呼吸之声。

商猗勉强起身,身上覆着的披风顺势滑落,他这才醒悟昏迷时感到的暖意由何而来。出发前他亲手替喻稚青系上的披风此时却覆在自己身上,依稀还能嗅见那人特有的药香。

素来见惯风浪的男人不由愣了一瞬,如何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如被一股力量托到云端,竟是难言的欢喜涌入心头。原本冷峻的眼中盈了几分笑意,连沙哑嗓音都跟着柔和不少,对车壁另一端紧拥长剑的身影说道:“殿下,剑不是这样拿的。”

原本看到商猗复苏,喻稚青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些许,哪知对方醒来头一句话便是来揭他短,好似与他作对一般,靠在马车角落的喻稚青顿时气得脸颊涨红,心想早知道还不如让商猗冻死在那儿算了,恶声恶气回敬道:“轮不到你来教,别忘了,这把剑还是我送你的!”

话刚出口,莫说商猗,连喻稚青自己也是一怔。离宫三年,喻稚青虽然闹脾气时会拿商猗的背叛说事,但从不提及他们亲昵的过去,仿佛彼此从未交好,故作陌路,今日却因气急提起旧事,气氛一时凝滞,两人都没再言语。

自商猗昏厥之后,喻稚青艰难地拖着无力的双腿爬到对方身边,发现对方不仅伤势严重,身体也冷得吓人,却是死死抱着长剑不放。喻稚青试着唤了几声,见他始终没有反应,一时也不知要如何是好,犹豫片刻,终究决定不能放着对方不管。

他于心中强调,这一切并非出于对仇人性命的担忧,不过是因为他还需要这家伙驾车伺候,若他双腿无虞,定然会亲手送商猗归西。

喻稚青心中复仇的信念似乎十分坚定,然而当他看到商猗因疼痛而无意识发出的低吟时,却又忍不住跟着一同皱眉,仿佛他也受痛一般。

他自幼病弱,不知被旁人照顾了多少回,但其本人对照顾伤患却是一窍不通,只想着先把商猗手上的长剑拿出,令其好好躺下,哪知用力半天也未能将剑抽出,他借着昏沉天光定睛一看,才发现商猗竟用衣料碎布将剑柄和自己掌心牢牢系住。

喻稚青原还有几分不解,不懂商猗为何如此,直到看见对方右手手腕一道几乎见骨的刀伤,忽地明白过来商猗分明是伤重到连剑都无法握住,才用了这样的法子,强行让自己继续握剑战斗下去。

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无端发紧,喻稚青双唇抿得发白,好似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明明并不害怕血腥,此时却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过了好一会儿,喻稚青总算镇定下来,刻意将那些纷杂思绪抛在脑后,再度将注意放到商猗身上。

长剑自对方掌心解下,喻稚青卖力拽着商猗往里挪一些,令男人可以完全躺卧车中。商猗光是裸露在外的肌肤就有好几个伤处,身上定然更多,喻稚青不懂如何包扎,也不知绷带放在何处,只能循着记忆想学商猗那样撕开衣物充作绷带,结果力气太小,撕了半天也没将衣服撕出个口子,不由纳闷那日商猗撕他衣服怎就撕得那样迅速。

他不想到那晚倒也罢了,一想到那天晚上被商猗狎弄之事,喻稚青便又是气上心头,一时也忘了其实可以用剑划破布料,羞愤之下打算让这家伙自生自灭,拿着剑挪到一边,仿佛打定主意不再理会,然而没过多久,喻稚青却又慢慢爬回男人身边,解了自己披风盖在商猗身上。

黑暗中,他紧紧拥着长剑,留意着马车外的风吹草动,暗想若还有敌人袭来,那他便要举剑保护自己,再顺带勉为其难地护一下半死不活的商猗。

喻稚青警戒了好几个时辰,万幸没有追兵前来。

商猗自然也看出了喻稚青拥剑的念头,身上刀伤仍旧疼得厉害,但心却是暖洋洋的。见盖着的那件披风已被鲜血染透,他知晓喻稚青的洁癖,遂从一旁的包袱中重新取了件裘氅披回喻稚青肩上,无视之前骤然僵硬的氛围,轻声应道:“嗯,是殿下保护了我。”

“你!”

商猗说这话时正替喻稚青系着衣带,炙热的吐息喷洒在喻稚青脖颈间,激得那一片肌肤都泛着粉红。分明是句谢语,喻稚青却总觉有几分讽刺的意味,偏偏男人语气诚挚,叫他寻不出半点错处。

天色已然全黑,商猗却可以想象出喻稚青此时羞恼无措的神情,赶在对方发作前覆住喻稚青拿剑的手:“掌心紧贴,食指附于剑柄,刀剑吞口于虎口之前。”

他嗓音沙哑,手把手教着喻稚青正确握剑的姿势,两人贴得极近,几乎将喻稚青完全拥入怀中。

喻稚青浑身一僵,带着浓厚血腥的男子气息将他包裹,他本想挣扎,可感受到商猗冰⒊90⑴33⑺㈠四凉而微颤的掌心之时,反抗的动作却是迟疑滞住,终是慢慢放松下来,不情不愿地同对方将剑握好,兔铃随着两人动作清脆作响。

他生来羸弱,又有那么多护卫贴身保护,自是与习武无缘,连拿剑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今日倒是第一次学习这些,颇感新奇,只是那玄铁长剑对喻稚青来说仍是太重,商猗只教了如何拿握便罢,却不急于从喻稚青手中拿回自己的剑,转而拿了伤药出了马车。

掌中长剑仿佛还残存着商猗的体温,喻稚青忽然想起,商猗会去习武的契机似乎也是因他而来。

他被众人簇拥着长大,去哪都是跟着乌泱泱一大帮侍卫,生怕他摔着碰着,喻稚青不喜那么多人跟随,又因在宫里太过无聊,便将想方设法甩开身后伺候的众人当作一种玩乐手段,结果某日躲避护卫时一时失足,从台阶上跌了下来。

其实不过是寻常的扭伤,恐怕在百姓家中根本就不算回事,然而当朝太子摔倒却是非同小可,惊动了整个太医院前来看诊,确保喻稚青安然无恙,东宫伺候的人惴惴不安跪在殿外,担心因此丢了性命。

万幸皇帝贤明,虽未迁怒喻稚青的侍卫,却也象征性地罚了众人一月俸禄,意在提醒下头的人看护好太子。

喻稚青幼时调皮归调皮,却不是心恶之人,不愿因己之过牵累旁人,遂又装出他那幅饱受委屈的模样同父皇说情:“不怪他们的,只是他们终日跟在我身边,看都看厌了,父皇,我不喜欢那么多人围在身边,以后不叫侍卫跟着,好不好?”

“胡闹。”皇帝既无奈又心疼,他宠溺独子不假,但断不至于失了理智,“若遇到刺客意外,谁来护着你?莫要拿自己生命作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