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商猗这才起身,喻稚青愤愤将药饮下,时刻警惕着商猗再度对他出手,可是这之后的商猗似乎又恢复了正常,仅是如过去那样继续照顾着喻稚青。可惜还不等喻稚青松一口气,到了夜里沐浴过后,商猗却又开始发起“疯病”,竟强行要与他睡在一处。
喻稚青大病初愈,就如那日一样,虽然货真价实地反抗了一番,但压根没对商猗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反倒把男人蹭出了反应。那炙热坚硬的阳物隔着裤子紧贴喻稚青无力的大腿,喻稚青此时已知那物的可怖,倒不敢再如何挣扎了,只得不甘地窝在商猗怀中。
与自己仇敌共枕一榻,喻稚青原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但商猗怀中干燥而温暖,无端令他有一种妥帖的安心感,竟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他大概当真是很不情愿,梦中仍拧着眉头,被商猗用吻抚平。
商猗的确在那夜之后有了变化,他选择不再压抑自己对喻稚青的情感,当着喻稚青的面将囚禁在心底多年的“猛兽”放出,不再止步于做一个沉默的守护者。要占有,要掠夺,要让对方眼中只有他一人,商猗从不是喻稚青养在笼中的莺哥,与之相反,他却有意要将喻稚青牢牢锁在自己身边。
不过,他与喻稚青共卧一榻倒并不是出于什么促狭的心思,而是因为这几日淮明侯派来的暗卫越来越多,商猗必须彻夜守护在喻稚青身边,防止意外发生。
吹灭案头的灯火,商猗将喻稚青赠他的那柄长剑放在身侧,亦阖眼进入梦乡。
喻稚青昏迷多日,旁的不说,觉定然是睡够了的,故而翌日醒得极早。商猗闭着双目,仿佛仍在熟睡,男人带着他离宫那么久,仿佛从不需要休息一般,总是在喻稚青醒来前准备好一切,又总在喻稚青安稳睡后才悄然离去,喻稚青还是头一回看见商猗的睡颜,一时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随后,他却发现商猗放在另一侧的长剑,正在睡梦中的仇敌和一把利刃......喻稚青几乎本能地冒出复仇的念头,极艰难地撑起身子,越过商猗将剑拿在手中。
拿起长剑的那一刻,那剑穗悬着的小兔铃铛瞬间发出清脆的声响。喻稚青忽然有些怔神,并非源于害怕商猗被惊醒,而是想起商猗落在他膝上伤疤的那个吻。
那个仿佛比先前商猗所有的欺负都要严重的吻。
他过去险些葬身火场,双腿更是疼痛万分,模模糊糊觉得眼前仿佛有白光闪烁,父皇母后似乎亦在白光之处等候,喻稚青很想去寻他们,可耳边商猗的声音一直响起。
被烟熏伤的嗓音是那样嘲哳,可喻稚青偏就认出那是商猗在说话。他没能听清商猗到底说了什么,只是觉得那声音是那么的寂寥和不安,商猗为什么会这样?
喻稚青想不明白,于是他对父皇母后说:对不起,我想去陪陪他。
之后便是死寂一样的漆黑,他彻底失去意识,待喻稚青再度醒来时,便从那多舌的大夫口中得知了一切。
小兔铃仍在作响,喻稚青似乎毫不在乎商猗会不会被吵醒,但却是将长剑收回鞘中,在幽黑暗室中轻声道:“我不会放过你的。”
“好。”
沙哑的声音郑重地落在耳边,商猗其实从喻稚青起身时便已清醒,却始终闭着双目,将命运拱手奉送至喻稚青面前,那低哑的语气不像是受到生命威胁,反倒像在同他进行什么海枯石烂的誓约。
第九章
“可不是么,听仵作说当晚过路的客商发现时尸体全都僵硬了,说明那人是白天行凶,嚯,你是不知道官道上那惨状!不少尸身被砍得七零八碎,血都快能积出个池子来!”
“我怎么不知道,我家那口子那天也被喊去处理尸体,回来后连饭都吃不下去,嘴上直喊恶心,还说那马车上也藏了具尸体,左腿被人砍去半截不说,眉心更是被插了柄匕首,也不知道是什么深仇大恨!”
“嘘,这哪是什么仇恨......你想想出了那么大的事,死的又是士兵,偏衙门一点风声都没有,查都不查一下,只匆匆叫人把尸体给收拾了,我看哪,这里头肯定大有玄机。”
“还能有什么玄机,这才几年过去,总不会又要打仗。说起来,虽然如今也不差,但到底是过去那位陛下在位时日子轻松些......可怜小殿下去世时也不过十三四岁,真造孽。”
前些日子镇外官道上发生一起大案,弄得人心惶惶,连带着街上都冷清许多。两名卖菜的妇人因没有生意,便在摊位边闲聊起来,完全没注意到身旁医馆外停着的那辆马车车帘微动。
喻稚青在马车中将那两名女子的话听得分明,心里五味杂陈,掩饰似的将披风拢得更紧,用绒帽掩去大半容颜,明明独在车中,却生怕被别人瞧见一般。
在世人眼中,他早已随父皇母后一同死去,而这一点让幸存下来的喻稚青倍感愧疚,仿佛卑劣地抛弃了双亲而独活。他伸手慢慢拂过双腿,虽然知觉恢复,能感觉手掌的游移,却根本没法抬动分毫,两条长腿如摆设的死物一样,任他摆成端坐的姿势,实际不过维持了自欺欺人的体面,或许自己当时死去的确会更好。
但在商猗强行将他救出火场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丧失了死的权利,喻稚青固然娇气,却不是胆怯的懦夫,明白自己既然还活着,就必须肩负起责任,收复山河,报仇雪恨。
可这一切又谈何容易,淮明侯之事无疑令他倍受打击,不单是亲情的背叛,更意味着外戚的势力亦不可依靠,他就像那无足的飞鸟,只能不断扑朔翅膀,直至力竭而亡。
双眸不由流露出几分迷惘,脚下仍是他自幼生长的土地,但物是人非,皇朝的主人已被改写,还记得幼时他被父皇抱在怀中,一张足以铺满整个大殿的巨幅地图陈设面前,皇帝将心爱的独子放下,喻稚青那时年纪尚小,赤足在绘着山川湖海的疆域图上奔跑玩乐,额上生出细密的汗珠,一味地懵懂欢喜。
母后柔声唤他过去擦擦汗,而父皇站在一旁,指着图上绘制的大好河山,说他方才踏过的每一寸地方都是他以后的国土。
天子之语,皇权之托,世间千万百姓的性命和无尽的疆土都将在未来归于己身,然而喻稚青只是趴在母亲怀中笑闹,尚未理解父皇笑语背后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倏然,他猛地忆起父皇说完这话后,还抱着他简单介绍了各族部落及附属国的情况,他当时只对商猗的歧国有几分兴趣,旁的都是匆匆听过便罢,他记得那时父皇曾说......
就在此时,伴随着清脆的铃音,商猗掀开车帘,将一个热腾腾的东西递到喻稚青面前,糕点特有的甜香打断了他的思绪。
喻稚青一瞬变换了神情,冷眼盯着商猗递来的“兔子”,并不是很想接过。
近来镇上生意不好,点心铺做出兔子模样的甜豆包来招揽顾客,可惜手艺有限,卖相相当凑活,也就小孩子爱吃这些新奇玩意儿。商猗见不少孩子嚷嚷着要爹娘买,不由想起闹起脾气来比小孩都难哄的喻稚青,顶着一张冷脸在等待药店伙计取药的空当也买了一个。
喻稚青虽不知商猗心中所想,但他本就不爱吃甜食,又嫌那“兔子”模样难看,简直比他给商猗编的兔子剑穗还要丑些,十分不愿尝试。然而心中却又想起商猗之前用嘴给他喂药的下流事迹,难免担心这家伙会故技重施,如对峙般与商猗僵持一阵,见男人始终没有撤手的意思,只得不情不愿地尝了一口,甜腻的豆沙味在嘴中散开,好似糊住了喉咙,他拧紧眉头,虽没有言语,但显然是万分嫌弃的模样。
商猗倒没有强求,从喻稚青手中接过甜豆包,转而递了另一样东西过去,是喻稚青爱用的辣味点心。以往喻稚青身子不好,鲜少能吃辛辣之物,只是商猗顾念着前段日子喻稚青总是喝粥吃药,怕他嘴里无味,破例买回。
喻稚青这回没说什么,低头吃了,自他醒来之后,商猗每夜都睡在他身边,喻稚青为此提心吊胆了好几日,幸而商猗仿佛恢复正常,再没有对他做出像那晚一样类似侵犯的事,他虽然仍是不情愿,但畏寒的病体到底适应了被中多一个人的温暖。
商猗放下帘子,转身离开马车,极自然地将喻稚青咬过一口的兔儿包吃下。恰逢那药店伙计也将药全部备好,站在店外等候,将商猗吃豆包的模样看在眼中,心中不由纳罕,没想到这个冷峻硬朗的男子会吃那种东西。
那伙计伶俐地将药包递了过去,对着商猗的马车张望:“这是后头两个月的量,还是老规矩,佐水煎煮即可。不过您一次买这样大的量,这是打算搬去别的地方么?”
商猗没有言语,拿了药包欲走,然而那伙计从一开始就对这个沉默神秘的外乡人颇感兴趣,知他不爱说话,此时倒也没多受挫,却又被商猗剑柄上系的兔铃剑穗吸引了注意,忽然醒悟过来,打趣道:“我看您剑上的配饰别致,想必是尊夫人的手艺吧?现在马车上正坐的那位便是么?”
“嗯。”商猗虽面上没什么表情,却是点了点头。
那伙计惊得瞪大眼睛,这话虽是他问的,但其实并不期望商猗能给他什么回答,毕竟男人搬来此处半年有余,常来医馆拿药,与他说过的话却少之又少,恐怕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理会自己。
伙计还想再问,然而商猗不愿耽搁行程,遂无视对方的喋喋不休,坐上马车前室,对吃完点心的喻稚青哑声道:“殿下,该出发了。”
隔着车帘,商猗的声音有些听不真切,马车缓缓动了起来,微弱的颠簸令喻稚青顺势扶住一旁的扶手。
因着喻稚青的那场高热以及搬家事宜,商猗手头并不宽裕,租来的马车比苍擎上次拐他离去那辆好不到哪儿去,但却被精心布置了一番,与之前那辆马车的不适有着天壤之别。车中四处都被铺了厚实的软垫,既是为了让喻稚青路程舒服一些,也有防寒保暖的功效,商猗甚至还在车内搭了一个小小的扶手,令喻稚青可以独自坐住,不必像上次那样摔倒受伤。
商猗无微不至,喻稚青却不领情,犯起敏感多疑的毛病,总认为商猗特意修的扶手是在取笑他的残疾。
距二人离宫已是三年有余,商猗带着喻稚青一直在各地辗转,两人对搬家一事都习以为常,然而这次无论比先前的哪一次都要惊险许多,刚一出镇商猗便发觉有人暗中尾随。
这也难怪,如今的太子商狄阴晴不定,淮明侯在朝中的日子越发难过,如何按耐得住,迫切想用喻稚青换取安稳富贵,可天不遂人愿,他派出的杀手暗卫竟然皆是有去无回。淮明侯分明记得苍擎最初向他报告时只说喻稚青残了双腿,现下住在一破旧院落中,以为顶多是当年宫里的哪个忠仆带那孩子逃出皇城,轻而易举便能将人带回,哪知没过几日便听说苍擎等人死在官道上的消息。
淮明侯不愿让旁人捷足先登,只得生生咽下哑巴亏,令下头把此事遮掩住,后来又陆续派了许多人去,仍旧未能成功,把淮明侯气得够呛,一时也顾不得什么隐蔽,索性召集了近百人的军队前去追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