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潇领命,策马赶往队伍后方,替喻稚青编出一个借口。
他未遂侍卫们去抓此人,后来也是护送喻稚青过去时远远瞧过一眼,的确身手非凡,难怪让镇国公的人都感到棘手,他正想投身帮忙,喻稚青却忽然掀开车帘。
很离奇地,在喻稚青说完第一句话后,远处正在厮杀的男人仿佛听到马车之人的声音,竟主动放下刀刃,束手就擒,像是一匹凶悍的野兽忽然见到主人一般。
男人脱下枷锁后动作微迟,卫潇这才察觉到此人似乎肩有旧伤。
他不由想,陛下是知道这人的肩伤才叫免去木枷吗?
卫潇总以为自己已足够了解他的主人,可看着那位君王一点点的鲜活生动,才发现他或许对喻稚青知之甚少。
他只能垂首称是,下楼吩咐众人收拾行囊。
中午时分,队伍再度行进。
商猗依旧被押送着走在队伍最后,短短几个时辰,他已从周遭的侍卫们口中听尽了这位卫大人的赫赫战功若非这些功勋,他也无法从一个被救回的普通百姓被拔擢到皇帝的贴身侍卫。
他们七嘴八舌,只说卫潇有千般好,放眼天下,似乎唯有陛下早年在塞北时身旁的一个戴面甲的侍卫能与之匹敌,可惜此人在陛下被俘后便行踪不明,大抵已然就义。
商猗曾昏迷过一段时间,原以为自己定是臭名昭著,谁料醒来才知喻稚青将他是歧国皇子的事情瞒了下来,人们只记得过去小殿下身边曾有个面覆铁甲的侍卫,赢过许多战役,曾是塞北战神般的存在,在人们心中仍是英雄之姿。
他不知道喻稚青为何要保全那个身份。
傍晚沿途休息时,喻稚青在车里用膳,而侍卫们则轮班休憩,三三两两聚在一团,商猗则独自立在远处。
侍卫们全都知晓喻稚青提讯商猗整整一夜的惊人事迹虽然这位年轻的天子杀伐果断,但从不涉刑狱之事,平日又是一等一的温和,众人难免讶异,再看商猗今日举止,似乎也不像受刑之人。
镇国公手下的人都是武夫,对身手好的人似乎有着一种天生的亲切感,虽然对胜负略有不符,但此时也忍不住悄悄凑到男人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哎,你到底犯了什么事?”
商猗没理会他们,自顾自地吃着手上的食物,众人反倒起了劲儿,围着他又七嘴八舌的问了许多问题。
“你祖籍何处?这身武艺是谁教的?我怎么看着也有点宫里头的架势?”
“陛...公子昨夜到底问了什么?又对你动了什么刑罚?我昨夜就在外面执守,怎么审着审着,蜡烛还审灭了?”
“公子打算怎么处置你?”
“别的不肯说,至少该告诉咱们你叫什么吧,这一路我们也没为难过你,难不成以后总是要喂喂喂的喊你。”
商猗始终不语,众人见他如此,便觉其实在有些不识好歹,说话嗓门也大了起来,不想这一处的嘈杂却引起了卫潇的注意。
见最严明不阿的卫潇走近,其余侍卫赶忙散开:“卫大人,咱、咱们可没欺负他。”
另外一个连忙帮腔:“是啊是啊,我们与他一路同行,只是想问问他名字罢了。”
卫潇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回商猗身上,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未责怪侍卫,反而顺着他们的话朝商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而男人回答他们的,仍旧只有沉默,垂着眼,仿佛眼前之事与他毫无干系。
这样的态度同样使卫潇皱起眉头,下一瞬剑鞘便抵在商猗喉前,虽不是刀锋,但同样哽得人发痛,他提声喝道:“回答,你到底是谁!”
威胁近在咫尺,商猗只看抵在喉结前的长剑兰笙裙72⒎474131,虽不见剑身,但那剑柄却十分眼熟,他甚至可以想起这阴森剑柄悬着小兔剑穗时那滑稽的场面。
他离开喻稚青前,只带走剑穗,留下长剑给喻稚青防身,而如今卫潇手上,正握着一把相似的长剑。
一直沉默不语的商猗蓦然抬首,似乎并不把卫潇的威胁放在眼中:“他说我是谁,我便是谁。”
那个他,两人心中都明了所指的是谁。
卫潇当他故意攀扯上喻稚青,实乃挑衅,而商猗本人却是实话实说,他从不在乎世人如何看待,只听一人命令,喻稚青派人抓捕时说他是罪人,那他便是有罪之人,镣铐加身,从无抱怨,专心致志地做喻稚青的阶下囚,若某天喻稚青改口说他是将死之人,那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举剑自戮。
他的身份,乃至于他这一生,永远只由一人定义。
九十一章
两人眼神交锋,谁都不愿相让。
连一旁的侍卫们也感受到僵持下的暗潮汹涌,不由往后退了几步,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怯怯喊道:
“那、那个......卫大人,公子的汤药已经热好了。”
那侍卫端着冒白气的药汤,显然也发现此处气氛不对,只得眼巴巴望着卫潇。
喉间的压迫瞬间消失,卫潇发狠地瞪了商猗一眼,收回佩剑,转身便走,而先前一直不肯开口的商猗却主动叫住对方:“他如今在喝什么药?”
卫潇脚步顿了一瞬,却未回头,冷冷抛下一句“你不配问”,旋即端起药盘便往马车方向走自他当上陛下的贴身侍卫后,喻稚青的汤药一直都是卫潇亲自服侍的。
自那以后,队伍白日赶路,夜里则寻客栈休憩,喻稚青再也没有“提讯”过商猗,一日之中,商猗只有在喻稚青上下马车时见他几面,而喻稚青似乎能察觉到男人视线,却目不斜视,从不往队伍后方看一眼,倒是卫潇有回发现商猗盯着喻稚青看,送陛下进去后,曾一脸严肃地过来警告商猗:“陛下天威,不可直视。”
天子威仪、皇家颜面......若卫潇知晓自己曾与喻稚青做过什么,大概鼻子都能气歪,商猗难得起了顽心,故意问道:“他不是个南下经商的公子吗?”
卫潇果然被气得不行,若非当时有人传话说公子召唤,恐怕卫潇便要与商猗决一死战。
可饶是如此,卫潇也未曾在别处为难他。
其实以他在侍卫们中的名望,要给商猗小鞋穿简直再容易不过,商猗也很清楚宫中那些折腾人的细碎法子,可卫潇从未如此。侍卫们暗中嘀咕商猗的古怪个性和来路不明,若遭卫潇听见了,甚至还会出声制止,的确如其他人所言,是个正人君子尽管商猗很清楚,卫潇维护的不是他,而是下令将商猗抓回的喻稚青。
因他确实不逃,侍卫们为方便赶路,将他足上的镣铐也已取下,只留了手上的枷锁,顾及到他的身手,铁链不敢留长,只够男人日常起居。
此番南下,除卫潇外,镇国公派来的侍卫其实都不清楚小皇帝的真正意图,甚至有人猜测皇帝其实是想偷溜到民间玩耍,恪尽职守是真,可认为没多少危险也是真,这一路除了抓捕商猗那次费了大劲儿外,其余时刻都算风平浪静。
可惜,这样的平静在某个淫雨霏霏的午后被打破。
队伍行驶途中,侍卫们远远便瞧见一对母女身着缟素在大路中央伏地恸哭,不仅阻了去路,而且哭声之大,已惊扰到了马车上的喻稚青。
卫潇知晓喻稚青心善,于是打马上前,想问问这对母女需要什么帮扶。
而商猗在队伍最尾端,虽然也隐隐能听见女子哭声,但看不见前方到底发生什么,只知队伍半路停下,身旁的侍卫们百般聊赖地打着哈欠,商猗打量着身旁的崇山峻岭,却渐渐严肃了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