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好像喝醉了,”她咽下藕尖,玉箸无意识绕着碗沿打转,“恕瑾哥哥,我是不是不该备这青梅酿?”

“怎么会,”谢枕川执起她未喝完的酒樽,将残酒饮尽,“至少我很喜欢。”

她沉浸在两人方才的争吵里,还有些?不敢置信,“父亲方?才说的,是外?祖的名字么?”

谢枕川给梨瓷夹了一筷翡翠虾仁,好整以暇道:“先用膳,用完我便告诉你。”

梨瓷飞快地吃掉了碗里的藕尖和虾仁,腮帮子鼓鼓的,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谢枕川失笑,干脆将她的碗拿来,用葵菜拌了她喜欢的芙蓉蒸蛋在饭里,一边用瓷勺喂她,一边道:“父亲和母亲当初是奉先帝旨意成婚。”

“可是……两人感?情不好么?”梨瓷含着一口饭,含糊不清地说,“这么些?年来,从未听闻母亲另置面首,父亲也没有纳妾室呀。”

谢枕川又舀了一勺蒸蛋拌饭,极有耐心?地等梨瓷吃完,“许是各自心?有所属罢。”

自他?有记忆起,父母之间便十分冷淡疏离,对他?也少有温情,他?原以为世?间夫妻皆是如此,后来去了梨家,才知也有例外?。

他?语气平静得?不像是在说自己父母的事儿?,“父亲和那位表姑母自幼青梅竹马,两家也有意,当年表姑母一直等父亲从战场归来,只是后来先帝为父亲赐下婚约,表姑母则嫁给了父亲的一位副将成婚。后来,表姑父战死沙场,临终前托付妻儿?,父亲便多有照拂。”

梨瓷咀嚼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那外?祖是怎么回事?”

“广成伯在翰林院时,曾任侍讲,在内廷讲解经义,算是母亲的恩师。”谢枕川轻描淡写地说着,又喂了她一勺饭。

梨瓷的表情明显纠结起来,小脸皱成一团,“可外?祖并不是那样?的人。”

谢枕川在广成伯府借住了些?时日,自是信得?过周则善为人,此刻便颔首,温声劝解道:“外?祖心?贯白日,光风霁月,许只是母亲年少慕艾罢了。”

虽然周则善有逸群之才,当年任翰林院学士时不过二十出头,但若真?与长公主有私,终究是惊世?骇俗、违背人伦之事。

梨瓷相信自己的外?祖,也不愿怀疑长公主,她抿着唇,认真?道:“此事定然有所误会。”

谢枕川见她实在没胃口,便自己将她剩下的饭吃了,慢慢问?道:“那阿瓷觉得?如何?是好?”

“自然是要问?清楚,解开误会,”梨瓷一脸的光明磊落,又试图举例说明,“你还记得?我先前时日看?过的话本么?”

不知想起了什么,谢枕川的脸色显然不太好看?。

不等他?开口,梨瓷便道:“那书生?与小姐明明两情相悦,却?因?对彼此误会,终其一生?也未能圆满。”

谢枕川轻舒一口气。

他?还以为是男女主角相识相知,却?意外?得?知两人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妹,最终不能相守的那一本。

梨瓷并未察觉他?的异样?,猛地站了起来,眼神明亮而坚定,“我要写信给外?祖,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椅子划出“哗啦”一声响,抵住她腿窝。

“阿瓷慢些?,”谢枕川长臂一伸,将人捞回,“此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广成伯也未必清楚,而且若当初真?是母亲一厢情愿,你去信应天,广成伯夫人不慎看?到了信件,岂不是闹得?更?大了?”

“那怎么办呢?”梨瓷觉得?他?说得?有理,一下子泄气了。

她靠坐在他?身上,鼻尖几乎蹭到他?下颌,“我觉得?父亲和母亲心?中都有彼此,此间一定有误会,可是总不能直接去问?他?俩吧?”

谢枕川沉吟片刻。

二十年前母亲与广成伯如何?,已经无从考证了,表姑母倒是多次登门,他?也曾派人查过此事,父亲对表姑母一家虽然颇多照拂,但并无私相授受之事。

他?想起父亲先前时日说过的话,若是对母亲无意,他?便也不会记得?母亲怀孕时嗜睡、喜酸的习惯了。

也许真?如梨瓷所言也未可知。

“如何?不能去问?个清楚呢?”他?低下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又蹭了蹭她的鼻尖“只是今日实在太晚了,父亲和母亲又饮了酒,明日再去如何??”

梨瓷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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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谢枕川下朝回来时,梨瓷竟然难得?地早起了,晨光透过支摘窗,为她侧脸镀上一层明媚的柔光。

她今日着了一件绣莲花纹青绫罗裙,绣春替她梳好了云岫髻,见谢枕川来了,便识趣地退下了。

梨瓷手中正在摆弄一枚玉兰花翡翠发簪。

这发簪前端翠绿,后端玉白色,通雕出浑然一体的精致花叶,瞧着便是有些?年头的物件了,玉质虽然不算太好,但雕工实在难得?。

谢枕川出声道:“今日要簪这个?”

梨瓷点点头,言语间还有些?犹豫,“这是我从应天府临行前,外?祖和外?祖母送给我的。”

谢枕川知她所想,“无妨,不会有事的。”

说罢便伸手取来过那支发簪,稳稳簪在了她发上。

两人合计了一番,总觉得?还是要先从嘉宁长公主这边入手,只是长公主昨夜发怒后便已经回了长公主府了,两人一同在府中用过早膳,就出门去公主府寻人。

即便打了信国公一巴掌,嘉宁长公主仍然余怒未消,今早起来,仍在同身边的女官气道:“那就是个武夫!除了领兵打仗,什么也不会!本宫自从与他?成婚以来,可曾做过一件对不起他?的事儿??他?倒好,那江氏得?了他?的许可,几乎要骑到本宫脖子上来了!”

这样?的抱怨,女官已经好些?年不曾听闻了,长公主与信国公成婚的头几年,殿下还时常为此事拈酸吃醋,偏生?信国公像个榆木疙瘩一样?,总是不开窍,被那江氏牵着鼻子走,原本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竟然为了江氏之子,动用人脉送其进国子监入学,那江氏更?是变本加厉,时常来殿下面前耀武扬威,殿下后来冷了心?,便不再管了,只是今日又是怎么回事,竟又埋怨起驸马来了?

“其实也未必是信国公许可,那江氏不过是个花架子罢了,殿下金枝玉叶,何?必要与他?们计较……”女官温声安慰了几句,又听得?世?子携夫人来访。

嘉宁长公主总算收敛了怒容,移步去正厅见了两人,她语气惊喜,又有些?忧虑,“恕瑾今日怎的带了小瓷来此,可是那武……信国公又给你们气受了?”

谢枕川道:“并非如此,是我和阿瓷担忧母亲,今日特来拜访。”

梨瓷也附和,“母亲不必担心?,父亲很好,没有给过我们气受。”

……嘉宁长公主欲言又止,和谢枕川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又令人沏了茶,配了茶点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