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枕川看着躺在床上瓷娃娃一般了无?生气的梨瓷,莫说是碾药了,只怕是让他试毒也甘之如饴。

他也不?计较薛伏桂这幅吆五喝六的样子,破天?荒应了一声?“好”。

两人说话间,绣春已经端着熬好的汤药进了门,她眼?眶还有些?红肿,见谢枕川在此,正要行?礼,他抬手阻了她,“快去喂药吧。”

绣春试了试温度,又小心翼翼地用植杏堂特?制的芦管替小姐喂了药,只盼着自家小姐快些?醒来。

-

薛伏桂的方子还未曾拟好,便有一位年轻公子踏进了嘉禾苑的院门。

他年纪大?约二十四五,身着一身月白?色竹报平安宋锦圆领袍,应是日夜兼程而来,面有倦色,仍看得出生了一副俊美容貌。

绣春起身道:“少爷。”

梨瑄自然看见了房中另外两人,却?顾不?上寒暄,快步径直走到床边,他见梨瓷神情安宁,比先?前好了不?少,总算是放心些?许,“喂过?药了吗?”

绣春应道:“已经按照薛神医的吩咐,喂过?了。”

梨瑄点点头,又心急如焚问?道:“薛神医,我妹妹的病情如何了?”

薛伏桂又替梨瓷把了脉,缓缓道:“刚扎了针,又服了药,暂无?大?碍了,只是要稳固病情,根治此毒,还得如我先?前所言,去那?处寒潭压制药性,再寻我大?师兄来看诊,他南来北往多年,擅解奇毒,定有办法的。”

梨瑄也道:“我已与外祖商议过?此事了,他已令人去备文书,后日便带阿瓷北上,只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他顿了顿,见薛伏桂没有接话的意思,便继续道:“此去路途遥远,我实在担心幼妹病情,可否请薛神医与我兄妹二人同往?”

薛伏桂思索片刻,应下了此事,“梨公子客气了,救死扶伤本?是医者道义,我随你们一同前往便是。”

梨瑄又是连声?道谢,“薛神医对舍妹有救命之恩,在下实在无?以为报,只有金银这等俗物聊表寸心,好在前些时日出海还得了些南洋的珍奇药材,还请薛神医一道笑纳。”

这话说得着实妥帖,薛伏桂立刻笑得跟一棵老山参似的,“梨公子客气了,客气了。”

妹妹的事情安顿得差不?多了,梨瑄这才想起来一旁还有别人,他转头上下将谢枕川打量一番,见他生得神清骨秀,气度不?凡,心知这便是那?害得梨瓷中毒的濯影司指挥使了。

方才还笑得春风化雨的一张俊脸立刻拉了下来,他明知故问?道:“不?知这位是哪家公子,怎的平白?无?故在舍妹院中?”

到底是师出同门,薛伏桂开口替谢枕川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师兄,也是当今濯影司指挥使谢枕川,便是他请我来为小瓷诊病的。”

“哦~~”梨瑄拉长声音应了一句,不?待谢枕川说话,又道:“妹妹病重,薛神医又特?地嘱咐过?需要静养,我方才还暗自思忖,是哪个厚颜无礼之辈在此处搅扰,原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谢枕川只将这番讥讽之言当成东风过?耳,他朝梨瑄颔首致意,语气凝重而诚恳,“梨公子所言非虚,此事说来的确是我看顾不?周,才害得梨瓷中毒,好在此事尚有转圜,我定当竭尽所能?,将功补过?。梨公子宽宏大?量,万望海涵。”

梨瑄已在外祖那?里听?得了谢枕川假借心悦梨瓷之名,骗过?冯睿才耳目暗中收集证据之事,虽是将那?些?作奸犯科之人一网打尽,可是阿瓷与此事无?关,她又何其无?辜?!

虽说是民?不?与官斗,但他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道:“此事与谢大?人无?干,是舍妹生性纯良,不?谙世事,又素来不?懂得如何推拒旁人,才自食恶果?,我等斗升小民?,哪里值得谢大?人挂心。您心怀家国大?事,政务繁忙,自去料理便是。倘若阿瓷经此一事,能?有所长进,懂得趋吉避凶,倒是我们梨家该谢过?大?人了。”

又被这样冷嘲热讽一番,谢枕川面上仍无?半点不?虞之色,只是四两拨千斤道:“梨公子言重了。”

见他如此不?为所动,梨瑄心中更加气闷了,正要再说点什么,薛伏桂赶紧截止了话头,缓和道:“是啊,我师兄一会儿还要帮我碾药呢。”

听?到谢枕川还有几分用处,梨瑄虽然仍板着脸,但也没再说什么了。

薛伏桂拟了几张方子,正在和谢枕川推敲之时,梨瓷的手指悄悄动了一下。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了片刻,才看清头顶那?片熟悉的帷幔。

谢枕川一直分心看着梨瓷,她手指微微抬动时,便第一时间留意到了,立刻放下药方,大?步走了过?去。

梨瑄看到这番动静,警惕地出声?问?道:“谢大?人有事?”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发现梨瓷睁开了眼?睛,立刻惊喜地扑了过?去,“妹妹,你醒了,可有哪里觉着疼,或是不?畅快?”

谢枕川轻声?提醒道:“先?别动,你身上金针还未取,可还觉着哪里不?适?”

梨瓷只觉得头痛,嘴里苦苦的,最难受的是心口的位置,像是火在烧,这两人还同时开口,便更听?不?清说的什么了。

她张了张嘴,好半天?终于发出了声?音,“好吵……”

两人立刻闭上了嘴,又同时朝对方看了一眼?,一个怫然不?悦,一个故作镇静。

见她醒了,薛伏桂过?来替她取了针,又把了脉,总算能?够敲定药方了。

房间里清净下来,梨瓷缓缓抬眼?,眼?中还透着茫然,“我方才……不?是还在集市上吃糕点么,哥哥你怎么来了?难不?成…我睡了一天?一夜?”

“我未走水路,快马过?来的,便提前一日到了,”梨瑄解释完,又意有所指道:“还好提前一日到了,不?然还不?知你受了这么多的罪。”

谢枕川不?欲做口舌之争,只是起身替倒了一杯温水,亲自端到了梨瓷面前,“你才喝过?药,不?如先?用些?温水净口?”

梨瓷这才明白?自己为何觉得嘴巴苦了,轻轻一点头,梨瑄立刻将她扶坐起来,半路接过?谢枕川手中那?杯温水,递到梨瓷嘴边,又让绣春端来盥盆。

没想到这位濯影司指挥使竟然如此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定是如此哄得妹妹陪他做戏的,现在也还在演,也不?知是何居心。

自己一定要严防死守,断不?能?再让他寻到可乘之机!

梨瓷漱了口,总算好受了些?许,只是心口还有些?疼,她蹙着眉,低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她的声?音还透着虚弱,梨瑄看着妹妹惨白?惨白?的一张小脸,心疼得不?得了,将中毒之事说了,又告诉她过?两日便启程北上解毒。

只是才听?完,又听?得谢枕川无?孔不?入道:“我近日亦将启程返京,两位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妨与我同行?,途中也好相互照应。”

梨瓷听?到谢枕川要一起去京城,自然是是高兴的,没忍住笑了一下,只是唇角的弧度才稍稍弯起一点,便牵动了心口的疼痛,又蹙起眉来。

梨瑄见了梨瓷这幅样子,更不?愿让谢枕川随行?了,难得一次拂了妹妹的意愿,凉凉道:“我猜谢大?人的案子还未办完吧,阿瓷还是莫要任性,毕竟费了这么大?功夫,还差点搭进去你半条性命,若是功亏一篑,难道要将另外半条也搭进去么?”

谢枕川难得默然无?语,那?日提审过?毕永丰之后,此案便已经翻不?出什么水花了,却?未曾想冯睿才竟然铤而走险,欲鱼死网破……

他难得与梨瑄达成一致,在梨瓷的事情上,两人都不?愿再冒半分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