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1 / 1)

鲜血在瞬间奔涌而出?,立即将箭上缠绕的粉翠簪花染得赤红鲜艳。

崇静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城墙头?上的银甲之人,死前仍嗫嚅着:“我、不想死……”

根本没有那些所谓的凄美?爱情,这些故事背后,实则都是无可奈何的残忍。

“少将军,你这是……”“公主!”眼看着公主在灵力加持的羽箭射中?后,无力地摔倒笼中?,再无动静,墙头?上吵闹一片。

“众将听?令!”霍灼音扔下?长弓,拔起?身旁的大旗,将旗杆使劲往地上一砸,地下?的铁盘发出?巨大声响,打断了所有人慌乱的叫喊。

士兵噤声,齐齐跪地,应和?:“属下?听?令!”

肆虐的黄沙狂风之中?,霍灼音的声音尤其明亮,冷得刺骨:“守城便是守国,城破则国亡,凡有我霍灼音一口生气尚在,月凤皇城之门绝不会开!若再有动摇军心,主张议和?者,斩立决!”

她转头?,眸光犹如钢刀,恨意直刺永嘉帝:“月凤将士,只认死,不认降!”

月凤崇宁元年?,大夏铁骑攻于?皇城之下?,受挫多?日,以?守城将领霍灼音的父兄和?月凤公主为质,要求和?谈。未果,霍灼音父兄尽死,公主被射杀,大夏再一次攻城失败。

高耸而坚固的城墙开始化作轻烟消散,囚车与尸首被风卷走?,大夏几十万将士也消失于?眼前,奚玉生的视线又变作一片漆黑。

所有声音尽数远去,死寂逐渐笼罩了奚玉生,他立在黑暗之中?,手掌按在心口处,想借以?这样的方式去缓解内心的痛楚。

只是这场跨越四十年?的时空之旅,并未给他缓解悲痛的时间,很快下?一场戏又拉开了序幕。

“少将军,人抓到了!”一声怒意十足的叫喊闯入耳中?,奚玉生的眼前猛然亮起?来。抬眼看去,见此处类似公堂之地,霍灼音的银甲未解,威武的头?盔随意地搁在桌上,边上搁了一堆文书,她正点着灯研究。

“带进来。”霍灼音放下?手里的书籍。奚玉生飘过去看,发现上面是与神器阴虎符的相关内容。

旋即两个士兵押着一女子进来,往她腿窝一踢,将她押跪在地。那女子十分狼狈,身上的衣物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几乎被血染透,变成了红黑色,头?发乱糟糟,四肢还有几处伤口。

霍灼音见到她后瞬间起?了怒意,霍然起?身,抽出?长剑,快步行?去。那女子吓得浑身发抖,立即凄声求饶t?:“少将军饶命,少将军饶命!”

这声音奚玉生实在熟悉,尽管年?轻不少,但他还是分辨出?来,此人正是大祭司。她此时的名字,当是烟桃。

“饶命?”霍灼音唇齿咬着音节,冷笑:“你侍奉的主子已死,你还活着做什么?留你一条狗命,再让你行?一次忘恩背主的行?径?”

锋利的刀刃抵在烟桃的侧颈,血液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淌,她却不敢有丝毫闪躲,只绷紧了身体颤颤巍巍地为自己乞求:“我没有背主,我没有背主!”

“那公主是如何落入敌军之手?你整日贴身伺候,何以?你却能?活着?”

烟桃流着泪,哀声道:“是皇上……不,是先帝,他驾崩前预感国之将亡,便安排了一队护卫秘密将公主送出?皇城,去他乡求生,岂料大夏敌军来得如此快,公主的护卫队被敌军追上,他们杀光了护卫,掳走?了公主……”

“抛却公主自己逃生,你怎知回来不是一个‘死’字?”

烟桃忽而趴在地上不停叩头?,哭喊着:“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当时太害怕,大夏的铁骑凶猛无比,我一心逃命,根本顾不上其他,待回过神来时,公主已经被抓走?了。我只是想活着,我求求你饶了我……”

不知是这样乞求的话,还是烟桃的卑微姿态让霍灼音动容,她忽而怔住,情绪凝固在脸上,久久没有动弹。烟桃的求声为止,这一声声的“我想活着,我不想死”传遍公堂,许久之后,霍灼音才敛着眸光将剑收回,不再追责,只低声道:“你走?运,想活,便尚且有命活。”

霍灼音打了个手势,让士兵将哭得瘫软的烟桃给拉了下?去,回身将桌上的书籍卷宗给简略整理,随后离开了公堂。

奚玉生跟在其后,见她翻身上马,一路在街道驰骋。月凤皇城的街道远不如京城宽阔,也早已没有了张灯结彩的模样,放眼望去几乎无人在街上走?动,暗灯几盏,月亮无光,只有身穿铁甲的士兵匆匆而过,满目萧索。

霍灼音驾马行?至一座府邸之前,翻身下?马后将身上铁甲解下?,随手递给边上的家?丁,低声询问:“母亲睡了吗?”

“尚未。”家?丁低声回应。

霍灼音微微点头?,先去房中?洗净了脸和?手,换下?灌满黄沙的外袍,披上干净衣裳,提着一盏灯轻手轻脚穿过回廊,来到一扇门前叩门,“母亲。”

里头?传来两声咳嗽,“音儿,快进来。”

霍灼音推门而入,房中?只点了一盏灯,并不明亮。桌边坐着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手中?拿着针线,缝制着清脆作响的东西。见霍灼音进来,她放下?手里的物什,满是皱纹的眼角浮现慈祥温和?的笑意,“你刚回府?累了吧?何不好好休息去?”

霍灼音在妇人对面坐下?来,将手里的灯搁在桌上,房间登时明亮起?来,“不累,来看看母亲。”

妇人问:“战事如何了?”

霍灼音笑了笑,“好着呢,咱们月凤有八星盘,城外的敌军今日进攻又落败,粮草想必也支撑不了他们多?久。”

妇人闻言也笑,连声道:“好消息,当真是好消息。”说着,她又长叹一声,眉眼染上哀色,“只是不知你的父兄如今可还好,当初传来他们落败的消息后,便再无音讯,哎……”

“母亲放心。”霍灼音的声音发涩,嘴角的笑也露出?几分牵强,停了片刻后,将气息稳了稳,才又发出?平稳的声音来:“父亲和?兄长也不是头?一回出?征,便是落败了,进山里也能?藏一藏,许是在什么地方休养生息,只等恢复元气后率兵回来呢。”

“但愿如此。”妇人被宽慰后,缓声笑了笑:“你父亲年?轻时总是外出?打仗,起?初每一回我都觉得他不会再回来了,早已做好了孤儿寡母一辈子的准备,却不想他每回都能?健全凯旋,许是上天当真保佑霍家?,还望这次也不例外。”

霍灼音点点头?,未再回应。

“苦了你,独身在城中?支撑。”妇人将手里的东西提起?来,道:“这是我给你缝的战衣,里面都是玉片,聊胜于?无,你穿在身上,定?然是战场上最厉害的将士。”妇人缓声道:“音儿,国在家?在,国亡家?亡,你一定?要守住我们的国。”

霍灼音微微侧脸,桌上的两盏灯交相辉映,落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沉静的轮廓。她眼睛澄明,似有水光泛起?,被灯光照得晶莹,再一眨,又好似没有,只安静地接过母亲缝制的战衣,轻轻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房中?静谧安宁,似乎与外面那些战乱,惨剧,哭嚎都隔绝在外,此处只剩下?母女二人亲昵的低语。

母亲的关怀,孩子的宽慰。奚玉生站在灯下?,久久未动。

霍灼音未聊多?久,很快便起?身告辞,回到自己房中?后,她却并未立即休息,反而点亮房中?的灯,走?到摆满书籍的柜子前。

在这些由?不同人的记忆所组成构建的场景里,奚玉生意识到,他现在所看到的,是属于?霍灼音的记忆,这是只有她自己的脑中?才存留的场景。

她将书籍拿出?来大半,竟从后方翻出?个木盒来,抱着来到桌边。上头?盖着的红锦布揭下?,木盒打开后,里面放着满满当当的信件。

霍灼音低垂着眼眸,手指落上去,轻抚,拿起?最上头?的一封。信是拆开过的,只是保存得完好崭新,霍灼音抽出?信纸,就这么坐着看起?来。

奚玉生飘过去一瞧,瞥见信上那密密麻麻的字迹,发现这其实是霍灼音的兄长来信。

“啪嗒”一声,一滴泪珠落在信上,当下?就晕开了墨迹,被霍灼音手忙脚乱地抹去。

奚玉生惊愕地抬眼,却见霍灼音那双一直都镇定?且坚毅的眼睛,竟然在此时蓄满泪水,滚滚而落。

她低着头?,弯着腰,如长松的脊背也佝偻,捏着信纸的手不停打颤,于?静默无声中?,落下?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打湿了冷漠无情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