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1 / 1)

纵然奚玉生与这四人并不相识,也清楚这些不过是几十年?前的旧影,却仍是被眼前的画面震得双耳嗡鸣,心脏千刀万剐地痛起?来,紧咬着的牙齿刺破了口腔,血液的甜腥在口中?弥漫。奚玉生握着拳头?,死死地将脑中?的弦绷紧,让自己保持镇定?,局外旁观。

耳边响起?了哭声,是守城的将士低头?抹了眼泪,嘴里呜呜咽咽,喊着“将军”。

奚玉生转头?去看霍灼音,却见她仍站于?高处,脊背打得很直,那一身银铠在风沙之中?也显得格外锃亮,飞舞的发丝纷乱她的眉眼,却仍未将那些坚毅动摇一分一毫。

她的侧脸极为冷漠,方才那一瞬的动容已然完全消失,她依旧是坚不可摧的模样。

见她久久不应,永嘉帝抬手做了个下?切的手势,便见一人抽刀上前,行?至第一辆囚车前。手起?刀落,照着那卡在小窗外的头?颅便是一刀,年?长者的脑袋滚落在地,热血抛洒。

奚玉生宛如一箭穿心,滚落了眼泪,“不要……”

城墙之上哭声大起?,月凤士兵悲喊着将军。

砍下?敌将头?颅,大夏几十万将士士气大涨,又开始将长枪往地上砸,喊着:“杀!杀!杀!”

然而霍家人未言一语,不管是囚笼中?的三人,抑或是城墙上的霍灼音,皆沉默着。

永嘉帝二次抬手,第二辆囚车的年轻人脑袋落地。

奚玉生浑身颤抖着,那断颈喷出?的血,染得土地赤红,刺痛了他的双眼。

永嘉帝第三次抬手,霍灼音的兄长又少一位。

她却无动于?衷,面上脸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冷漠得t?犹如看着路边的蚂蚁被蹍死,好像是个无知无觉,不会疼痛之人。

墙头?之上,忽而有人唱起?哀歌,零零散散,开始有人附和?。那是一种奚玉生听?不懂的语言,应是相隔京城千万里的月凤所流传的古老?方言,腔调悲伤而悠扬,似乎是一首送别故人或是告慰亡灵的曲调,伴着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听?得奚玉生肝肠寸断。

此时的奚玉生并非心向月凤,但也不属于?城外入侵的大夏。他被一股巨大的悲伤笼罩,哀于?生命的流逝,哀于?战乱带来的灭亡。

哀于?霍灼音亲眼面对父兄之死的痛苦。

永嘉帝再一次扬手,做了斩首的手势,将士拎着沾满鲜血的刀停在最后一个年?轻男子的囚笼前。

“灼音!”就在此刻,那人忽然撕扯着铁链,爆发出?强劲的力量,猛地扑在铁笼上,挣得周围拽着铁链的士兵跌倒。

他鲜血淋漓的双手死死地抓着铁栏,一仰头?,糟乱的头?发中?那一双赤红而明亮的眼睛,好似滚烫的火焰灼人,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吼声振聋发聩:“父亲让我代为转告你,月凤城门只可破,不可开!纵使霍家?满门尽死贼手,也绝不可让城、门、一、寸!!!”

这吼声被喧嚣的狂风卷得漫天散落,绵延千里,足以?传到每一个月凤人的耳中?。

哀歌化作失声痛哭,咆哮的风声里掺杂了洪亮的号角,震天的战鼓,几十万人的齐吼,却依然压不住那铮铮作响的铁骨声。

士兵将锁链狠狠一拽,那声音嘹亮的年?轻人便死死地卡在小铁窗里,他发疯地挣扎,爆发出?愤怒的嘶吼,使得囚车周边的士兵都使出?全身的力气绷紧铁链。

伴着一刀落下?,挣扎扑腾的身体便没了生息,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喷涌的血雨之中?,那双眼睛仍死死地瞪着,到最后都没合上。

永嘉帝让将士将这几颗头?颅挑在长枪之上挂着,远远看去,好似耀武扬威地左右挥动。

奚玉生已无力再看,闭上双眼,月凤将士的痛苦,霍灼音的静默,皆化作利刃刺进他的身体。

他俱已分晓那“月凤小国进犯边境,大夏皇帝亲征平乱”的辉煌故事里,有着多?么残忍的过去。

他是大夏的太子,生来便注定?接替大夏的权柄,为天下?君王。却不知在出?生的那一刻起?,他便已万罪加身,这千千万万枉死的冤魂,便是再多?的善行?也无法消解业果。

奚玉生陡生软弱,想要逃离这里。

“灼音!你救救我”城墙下?传来少女的哭喊,已然嘶哑难听?,却通过灵器越过风沙,传至城墙上。奚玉生看见最后一辆铁笼中?的少女,她只穿着单薄的衣衫,披头?散发,满身污泥。

“月凤公主在敌军阵前自尽,约定?与少将军来世再做夫妻”的故事,奚玉生自小便在京中?听?过,这凄美?的爱情甚受大夏百姓的喜爱,编写话本,绘以?化作,编演剧目,演变出?无数版本。

却是不知,这些真实的过往早已随着月凤的灭亡而彻底被人改头?换面,连同这些悲惨的故事也一起?消失在大夏人的记忆里。

五彩灯火下?身着华丽衣裙,戴满珠翠玉石向皇兄撒娇的小公主,正满身狼狈地抓着铁栏一声又一声地呼唤霍灼音,向她求救。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你把我换回去好吗?”公主呜呜咽咽,语无伦次地乞求:“大夏的皇帝说,只要你开城门,献上八星盘,他便不会动月凤皇城一人。不过是一个法器,给他们就是了……我好怕,皇兄,让皇兄救我……”

霍灼音静静地看着她,无任何回应,心若冷铁。

永嘉帝见状,也失了耐心,偏头?下?了个命令,随后几个士兵便大步上前,竟一边走?一边解开自己的甲胄,脱了上衣,露出?光裸的胸膛,将铁笼围起?来。

奚玉生心头?大震,满腔怒火烧沸胸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便是再如何见识到父亲过去的不堪,他仍是被眼前的一幕击溃。

男人的手探进铁笼里,发出?刺耳的笑声,争抢去摸笼中?的公主。

她吓坏了,尖声叫起?来,站直身体在铁笼中?闪躲避让:“灼音,灼音!”

“少将军!”“少将军,还是口头?议和?,将公主救下?吧!”墙头?上的士兵再也忍不住,纷纷开始动摇。

霍家?世代从将,战死沙场不在少数,战败而死虽令将士伤心痛哭,但为国战死乃是士兵之荣耀,自是理所应当。而公主生来娇贵,又是皇帝唯一的胞妹,是月凤子民?所供养的公主,如何能?忍受得了这份屈辱。

劝阻的声音越来越多?,霍灼音身形一晃,终于?有了反应。

她抬手,冷声道:“弓来。”

站在后方的下?属立即奉上一张长弓,周身的士兵面面相觑,彼此眼中?流露出?疑惑,不知这位少将军要作何。

却见她接过羽箭,忽而从衣襟里摸出?一支簪花来。

那簪花粉艳明丽,点缀着翠色,显然是女子所戴之物。奚玉生只看了一眼,立即就认出?,那是方才那张灯结彩的街桥下?,公主戴在霍灼音发上的那一支。

她将簪花的铁钗生生弯曲,一圈又一圈地缠在箭头?的后方,再弯弓搭箭,劲瘦的手臂爆发出?的力量在瞬间就将弓弦拉满,箭头?直指城墙下?方。

士兵皆不明白她何故如此,毕竟这时候再想凭一支箭杀了敌国皇帝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当务之急应是缓解战事,将公主救下?来才是。

奚玉生这缕游魂飘在霍灼音的身侧,看着她充满冷然坚毅的眼睛瞄准羽箭的目标,猎猎狂风之下?,她的身姿如同深深扎根,绵延百里的一棵长松,如此挺.拔,茁壮。

霍灼音眸色稍压,苍白的唇轻启,沙哑的声音流泻出?很轻的一句话:“崇静,抱歉。”

奚玉生听?得分明,眼睛猛地瞪大,就见霍灼音动作极快地松弦放箭,箭头?凝聚起?淡淡的光芒,在黄沙之中?一晃而过,刺破烈风的轨迹,从铁栏的间隙冲进去,重重没入崇静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