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可遇身上常年一股子韩家特制的安神香,别人都以为这是韩家大少爷讲究,体面,其实才不是,那是为了掩盖韩可遇身上的烟味,南静波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乐的在家里乱蹦,恨不得韩可遇那个假人假面早早肺痨死了算了,他身上这味要用安神香才能压下去,这得抽多少烟才能有这个效果。
看来韩家人也没怎么给他过好日子,南静波就这么等着盼着,然后眼看着韩可遇活到了现在,草,那老狐狸戒烟了?
周童顺过那口气:“没,没抽过。”
南静波一下子就觉得索然无味了,他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板正的站稳:“什么事?”周童收好刚刚弄乱的包,然后认真行了礼:“南老师,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用上了老师的称谓,南静波刚刚虽然站正却依旧松懈的身板立刻紧收,他似乎一秒就从那个阴冷无常的毒蛇美人变成了一本正经的老师,明明同一张脸同一套衣服,此刻的南静波就是和刚刚的不一样,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周童那时候还不知道,认真做事的人最有魅力。
“昨日,我们学了人伦,我想问问,现在夫,夫。”虽然周童是个汉子还是个嫁过人的汉子,他一些大可不必的羞涩总是不合时宜的跳出来,南静波面无表情的给他接上话:“夫妻。”
“对对对,都是一,一夫····”周童又开始结巴,南静波继续接:“是一夫一妻制。从前一夫多妻或多妾都是封建糟粕,废除了。”
周童因为害羞红了一点其实也不太能看出来的脸却明显的白了一点:“那,那一妻两夫那?”这句他说的倒是不结巴了,只是握着布包的手指在颤抖,南静波正视着他,以为人师表的标准姿态回答了他这个问题:“共妻,是一种泯灭人格的行为,他们将人作为一件物品,谁都可以用,也不会在乎这件物品的心情,就像你用笔的时候,会在乎被你捏在手里的笔的心情吗?”
周童摇了摇头,南静波下了结论:“废除一夫多妻或是共妻形式,都是打击封建压迫人的一种形式,都是不该存在,罔顾人伦的规则。”
周童嗫嚅:“有,有爱也不行吗?”
南静波听清楚了,他拉了一把椅子让周童坐下,他拖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周童,你觉得什么是爱?”
这是今天刚上的课,周童把他的问题当作考试来回答:“爱是一种让人感到满足和期待的感情。”南静波点了点头:“很好,课堂上很认真,可是周童,你觉得你会用什么来表达爱?”南静波不会否定周童,他从不否定他的任何一个学生,他只是循循善诱。
周童的脸这次红的有点看出来了,他像是回忆到了什么好的回忆:“我会想靠近他,抱抱他,如果睡前能亲亲他就很好了。”
“南老师,这是不是爱?”
南静波看着这个人,想像不到他过往的二十四年里该是如 何被人教导,才能被教导成这个样子,人类基本准则在他这里几乎全然没有,他的嘴里发苦问:“你过去平时都做什么?”
周童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开始聊他的事情了,却依旧老老实实回答:“早晨煮饭捡柴,爹娘吃过早饭后就跟着下地干活,中午回来做饭送饭然后接着干活,晚上回来睡觉。”
南静波几乎想象不到一个人的生活能无聊单调至此,也想像不到一个能凭本事去国外留学的周棋有这么一个傀儡般的哥哥。
可现在这个社会,有着千千万万的周童。
南静波还是努力扯了扯嘴角告诉周童:“那不一定是爱。”
“我此刻可以抱你,亲你,但我也能不爱你。”
周童不死心,他再次发问,好像要从什么东西里面找出一点爱过的痕迹:“那要是,做了那种不能和别人随便做的事那?”
南静波依旧是坚定的摇头:“那叫欲望,每个人都会有,爱是爱,欲望是欲望,他们是可以分开的。”
“真正的爱是克制,隐忍,愿意为了对方的快乐而做出让步,而不是占有,强迫,爱有一道线,他格在那里,跨过去爱就变质了。”
周童看着他,眼巴巴的问:“什么是线?”
南静波看着他,看着这个被他打碎又重新拼接起来的,由他一手创造的人,他认认真真的看着他,仿佛要用眼睛记下这一刻的周童:“人伦就是那条线,不管是夫妻,父子,兄弟,君臣都遵守着那条线。”
他一字一句,毒蛇吐信:“比如夫妻能做的事,父子不能做,君臣不能做,兄弟不能做。”周童剧烈的抖了一下,像是被蛇缠住伤腿的小动物,他的理智告诉他快跑,他的身体却在毒蛇的注视下变的僵硬,他只能惊恐的盯着南静波,听着从那张艳色的唇里说出的一个又一个字。
“你说的接吻,拥抱,上床,都是夫妻才能做的事,和任何不是你丈夫的人做,那叫出轨,和与你有血缘关系的人做,那叫乱伦!”周童被他毒牙里的毒液毒的四肢麻痹,身体僵硬,他睁着眼,张大口呼吸,却像已经死去。
南静波在课堂上肯定了周童的一切回答,然后当面否定了周童的前半人生。
南静波放开了握着强迫周童看向自己的脖颈:“这就是你今天问题的回答,我是一位教师,传道授业解惑,绝不骗人,若是不信,你可以回去问问周棋。”
周童没坐稳,他从椅子上跌落下来,膝盖磕在了地板上发出好大一声响,南静波摸了摸腰间的银丝烟盒,又按了回去,他狠狠揉了一下不知不觉间皱起的眉头,然后泄气般的垂下手去扶周童。
周童却已经自己撑着地站了起来,他就如第一次知道自己失贞的时候,他这个不该开窍的脑子总在不合时宜的时候灵光一现,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只知道要先站起来,他甚至还扶正了一下椅子,对着南静波鞠躬:“谢谢南老师教导。”
到这时候了,他还对他说:“南老师。”
没有南静波想象中的大吵大闹,也没有崩溃喊叫,周童看起来就好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个事实,也好像就是这么无所谓的接受了,沉沦了,一切都超出了他的预期,一切都无趣极了。
南静波看着这个垂着头攥着包步步远离他的人,他按着那枚火轮,指纹嵌进齿轮有麻麻的痛,比毒蛇的牙拔了还要痛:“周童,学校遇见你和周棋是我安排的,你上了两堂课,一节人伦,一节愛,也是我故意选的。”
“我故意启蒙你,让你开化,是为了给韩家添堵的。”也是为了给周棋添堵,南静波默默在心里补上这句。
“周童,我是坏人,别靠近我。”周童静静站在门口听完了南静波的忠告,然后回身鞠躬:“好的,南老师。”
五十三
凄美地53
青桦下课的时间很是热闹。
有留着长发背着风琴,嘴里叼着面包风风火火在二楼向北边教室狂冲的女学生,也有斯斯文文对面抱书走来的男学生,不小心刮蹭一下,整个楼道都是青春活力的“抱歉啊!”,隔空点个头就算回应了。
还有拿着宣传报在楼下因为一句话和设计的人据理力争的宣发人,他们不疾不徐的表达自己的观点,态度温和又观点强硬。还有想着晚上食堂会做些什么好吃的,笑着在楼梯边走下。这群人,他们正青春,他们正活力,他们正积极向上,他们正容光焕发。
他们,正年轻。
周童就在这片喧嚣人世中,看着这一张张其实和他差不多大的笑脸,走出校门。
校门口的树进入了秋天,冠顶已经开始发黄了,周童前两天还没发现,可今天他甚至能看见有还青绿的叶子飘飘悠悠的落下来,落在他走过的路上,那点落叶的窸窣,细小的没有一点声音。
他背对着大学一步一步踩着落叶,和喧闹背道而驰。
周棋租的房子离学校挺近的,他为了能一下课就能回去给周童做饭,仔仔细细挑了一个月的地段,周童之前还觉得有点远,每次周棋回来刚吃完饭就要立刻回学校做事。
而今天周童才发现,原来这个租来的家离学校这么近,他数着,数着走了三千六百步就到了,他站在进巷子的这头,看着拐弯就到的地方,想着这条路怎么那么短,那么短,短到他好像什么都想了,又什么都没想,这条路就到了尽头。
太阳渐渐西移,那条细细,长长的影子从墙渐渐东移落到的地面,与一小块黑交融在了一起。周童终于挪了一下发麻的脚,他抬步跨过了那个弯,青灰的墙略过,就是周棋的脸。
周棋一身学生袍,利落短发,只有一些碎发落在耳边,他的眼睛很大,只有眼型还像小时候一样,眉眼之间也带着少年的锐气也开始成熟起来,长成成年人的轮廓又有着少年人的青涩,带着那一身经年熏陶的书卷气,就站在巷子口等一个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