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静波第二天看到周童的时候委实惊讶了一下，但他面上没显现出什么，依旧给周童安排好了他的座位，周棋脸色不太好，眼下一团青黑，看起来像是一夜没睡，南静波与他点头示意：“看来昨天学业不轻。”

周棋没再上他的当，那股子冲动的热血好似一夜就在他身体里凉了一般，就像是他十三岁那年洗澡看到周童的胸梦遗后，他睁着眼睛看着好像就要压下来的房梁整整一夜后，周棋直接收拾了东西搬到了学堂，他再也不喊周童哥哥，也再也不正眼看周童一眼，他怕多看他一眼，就想把人压在身下让他像梦里一样哭出来。

思虑过度便是执念，执念妄深便成魔障。

周棋的魔障和他的学识一样肆意生长，白天他越是压抑学习不去想，夜晚就偏偏要入你梦来。越是不想，越是惹眼。可周童这辈子已经很难了，难到他身上不能再有一点流言蜚语，难到周棋做出任何不该他做的事，在别人眼里都会变成是周童勾引他，最终都是周童要背负着他的罪孽去往地狱。

十三岁那年，他看着房梁想尽了一切可能后亲手断了自己的妄想，从一个男孩变成了男人。

十九岁的今年，他如那晚一样，看着周童再次亲手断了因为意外而成真的妄想，他从一个男人再次变回了男孩。

从前周棋想跟周童上床，做尽情欲之流，如今，他只要一个吻就好了。

周棋恭恭敬敬对着南静波施礼：“麻烦南教授了。”撕破脸后，周棋拒绝再喊老师这个称呼，南静波也不介意，他同样回了一个礼：“作为周童的老师，应该的。”

周棋再次看了周童一眼，点点头转身就走了，南静波的事好办也不好办，得先有猜测谣言在城里起来了，才能有人好奇真相，洪家也能借着这个因由再次调查洪小姐的死因，环环相扣，不是他一个人就能起来的。

经过昨天的相互试探，周棋终于能一心一意的好好去办这件事了，南静波很满意自己昨日的教学，以至于他回头的时候，脸上都带着淡淡的微笑：“昨天的人伦二字，大家练的怎么样了？”

助教收了作业上来，南静波先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大大的“愛”字，这次他没先提问，只是把字拆开：“上面的笔画就像是屋子，下面的像是友，中间有个心，这就是在说住在一个屋子下的人，都是有爱的。”

有个年纪不小的脸黑黑的人举手提问：“那照南老师的话说，我和我工友住在一起，那我们还是，哎呦呦，这个词太酸了，我说不出来。”他不像是来学习的，倒像是故意来捣乱的。

南静波倒是波澜不惊，丝毫不把他这点把戏放在眼里，他甚至温和的说：“是愛，你和你工友之间也是友情之愛，你们一起下矿，在随时可能坍塌的矿洞里为那些资本主义挖掘财富，冒着生命危险，这还不算友情之愛。”

南静波用的是反问句，口气却是肯定句，他站在讲台上本就比别人高一截，别人只能看到南静波反光的侧面镜片，而南静波正面居高临下那双眼睛透过镜片给人解答的时候，却也警告着这个人不要在他的课堂上捣乱，教室是传道授业的地方，任何下流或是挑衅的人都不能践踏这块神圣的地方，也不能有任何人能打断他的授课。

那个发问的人，只觉得南静波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直到旁边的人推着他小声问：“怎么了，怎么了？”才回过神来，他摸了一把脖子，森冷冷的汗毛耸立，就像是他那次下矿往前走了一步，后面半截轰然全塌了的悚然感，那次是捡了一条命，这次只是被人看了一眼，怎么能一样那？工友摸了摸脖子，竭力忽略那股子不适感，然后接下来老老实实听了一节课。

“愛是什么，是人为之付出的感情，主动给予或自觉期待的满足感与幸福感，简单来说，就是喜欢达到很深很深的程度。”南静波突然笑了笑，他提到了上节课的小女孩：“聪聪对牛奶糖的喜欢已经可以说是愛了。”

今天小姑娘没来，在场的助教却都知道聪聪是谁，周童昨天也听到了要糖小姑娘的名字，也跟着低低笑了起来，南静波却用食指竖起抵住嘴唇：“嘘，别告诉她，她会找我来要糖的。”刚刚低下去的笑再次起来了，之前被人搅乱的课堂氛围也重新回归到了之前，周童也渐渐放松下来。

“人的愛分很多种，亲情之爱，友情之愛，爱情之愛，这是最常见的几种，老师之所以选择今天教你们这个字，是因为愛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了。”南静波提到这个字的表情温柔的不可思议，他仿佛就是造字的仓颉，把线条扭曲成字的时候，也给了它全部的心血。

有个小小的声音说：“老师，不对的，钱才是最好的。”教室里每天来的人都不一样，谁有时间谁就来，这间教室对着任何想要学习的人都永久开放，今天是一个自己溜出来玩的小脏小子咬着手指蹲在教室门口反驳他的。

南静波看着这个脏兮兮的小子，走到门口把他抱在教室的空椅子上，从嘴里抽出他的手指，用自己的手帕给他擦着手：“听课就要坐在教室里，知道了吗？”小孩子大概没遇到过这么好看又温柔的人，他张着嘴看着南静波，小声羞涩的说：“知道了。”

南静波把给他擦手的手帕叠好收起：“你为什么觉得钱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小孩子看着他老老实实交待：“有了钱，我就可以买好多好吃的东西，可以住大房子，不会有人打，有人骂了，乐乐也可以和我一起了。”

“喔，”南静波好奇了起来：“乐乐是谁？”

“乐乐是一条小狗，他和我一起长大的，我要饭抢不过的话，都是他给我找吃的，等我有钱了就给他买好多好多好吃的，让他跟我一起吃。”南静波从兜里撕开一块奶糖塞进小孩子的嘴里。

他还是很温柔笑眯眯的问：“那要是拿乐乐才能换钱，你愿意换吗？”小孩甜滋滋的滋味还没在舌尖绽开，就被迫思考这个问题：“把乐乐给他们，乐乐还会回来看我吗？”

南静波摇摇头：“不会，他们会把他杀了吃掉，乐乐走了就再也不是你的了。”小孩子还没太有生死的观念，一时间呆在那里，糖都忘了嚼，南静波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以后你再也见不到乐乐，也摸不到乐乐了，他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小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要钱了，不要钱了，我要乐乐，我要乐乐。”南静波终于从小孩子面前满意的站了起来，看着全教室哑口无言的人骄傲宣布：“看，愛是全天下最好的东西。”

在南教授尽心竭力的论证愛是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后，助教把小孩子抱出去哄了很久，还贴钱请他和乐乐吃了顿饭，小家伙才抱着乐乐累到睡着。

乐乐也不过是一条还没一岁大的小狗。

南静波一连解决几个小问题，终于安安稳稳站回了他的讲台：“小孩子都知道他的朋友是不能拿钱去换的，这是一种超越资本的感情，是鼓励我们前进革命的动力。”

“这是一种美好的感情，我们愛着别人，也被别人愛着，而凌驾于这些亲情友情之上的最高的愛，是愛国。我们现在版图四分五裂，战火纷飞，封建拉扯着后退，帝国在眼前虎视眈眈，没有人能认为我们能撑过去，可现在，我们不仅撑过去了皇权崩塌，也撑过去了一次又一次的战争，虽然我们残缺，但我们还在！”

“那些不放弃的人，是因为愛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

“他们爱的人，有着绝对理由不能失去的那些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在他们自己根植活着长着的地方，他们爱这片土地，爱着这土地上生活的人，他们用爱跨越了无数的艰难，扛起了长枪大炮，保卫了剩下的人。”

“也保卫了你们。”

“每个能来到我这里上课的人，外面的世道你们也都见过了，你们愛的人愛的地方被攻陷，被割地的愤怒也在胸膛里翻涌，所以，我希望来上我的课的人都能先学会这个字，之前我总是说用它去愛你自己，去愛别人，再去愛一切，而现在，我希望你们都能先用它来爱国，因为有无数人用鲜血换来你们现在能坐在这里。”未来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他们的炎黄子孙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能不分贫穷贵贱，能有国外回来的教授，家境富裕的学生，拿命下矿的矿工和脑子迟钝点的周童坐在一起上课的场面了。

南静波自己都不信，他们能真的迎来天亮。

而他现在站在讲台上，信誓旦旦的对着教室里的人说：“战争摧毁了我们的土地，而我们终将站起来迎来新的国家，用愛重建家园。”

他站在前方更深雾重的黑暗里，却向后方传递着火苗。

周童的世界豁然开朗，那个被撕裂的口子里，大片的阳光洒了进来，夹着他过往数不尽的回忆，他只抓住个他曾经抱着小周宝宝的牌位被胸口的酸涩折磨的痛哭失声的时候，周童还不明白，那在手里他心口翻涌的东西是什么，他以为只有难过，原来里面还有愛。

原来愛不止会让人难过，还会让人变得勇敢坚强，会让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坚强到绝不放弃的地步。

愛果然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南静波最后的结束语是：“无论到了什么地步都不要放弃，你还有愛的人和你愛的人，你此刻保护的国家，以后永远会对你不离不弃。”

讲台下的掌声久久不息。

作者的话：有一些歪门邪理，我编的，别认真。

五十二

凄美地52

周童和周棋商量好了，今天会晚一点回去，他到底还是选了南静波要问几个问题，南静波那么多色彩艳丽的外褂，穿在他身上被脸衬的倒像是一副安静的画，南静波送走了最后一位学生，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根细长的香烟，单手齿轮沿着裤缝擦出一道火花，在南静波脸上映出一道火光，挑亮了他高高的鼻梁。

周童就看着他没有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肩膀垮下，单腿靠在门上，斜斜的吐出一口烟：“什么事？”

周童知道南静波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想过他能放浪形骸到如此地步，一口烟对着脸过来的时候，周童下意识偏头，南静波倒是站直了，起了兴味对着周童就要吐烟雾，这个烟他不过肺，就是含在嘴间，轻轻细细的拢成薄雾，哪落都不行，偏要往周童脸上落。

雾雾蒙蒙，很有点佛像前青蛇勾引法海的意思。

周童屏住呼吸没忍住还是吸进去一小口，摸着胸口就咳嗽了出来，从前地里也不是没有抽旱烟的，但周童却从没碰过只觉得不好闻，南静波见人这么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拿着指尖捻灭了烟草，他拿手轻轻给周童顺背：“韩可遇没在你面前抽过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