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 / 1)

周棋正在猜测这条毒蛇嘴里的话有几分可信,根本没看到周童一脸求夸奖的表情,倒是南静波对他笑了笑:“很厉害,已经能背下来了。”周棋不顾礼节拉着周童要走了,他说到底还是一个被保护的很好的年轻人,不管心思多么深沉,在自己在意的人或者是事物面前总是镇定不下来。

不然也不会周童上次回门,就让嫉妒把他啃噬的面目全非了。

周童替周棋抱歉的对着南静波笑了笑,南静波大度的对他挥了挥手,周童这才彻底放心的跟着周棋大步的往校外走,他跟在周棋旁边,看着他故意不看他,冷漠无情的侧脸,周童才觉得这个周棋,好像才是他的弟弟。

周童的弟弟,是一个很别扭的人,他会对你忽冷忽热,会对你耍小孩子脾气,还要撒娇,要人哄,是个比妹妹小时候还要娇气的弟弟,他学习知晓事理后,对他格外不同的哥哥就再也亲近不起来了,好像这个一直照顾他的,不止是哥哥,还是一个和母亲一样的姐姐。

等到周童习惯了他的冷漠后,这个讨厌他的弟弟却又变了,变的和小时候一样要撒娇,要抱抱,还要黏糊糊的喊着他:“哥哥,哥哥。”好像他的全世界就只有周童一个哥哥一般。

周童有点不安了,现在的周棋太好了,对他也太好了。要是他习惯了周棋对他的好,周棋也和别人一样不要他了怎么办?

他每一天在床上醒来的时候,看着周棋沉睡的容颜都会在想,躺在他身边的人,到底是不是他的弟弟?这个有点恐怖又有点甜的梦,是不是就要醒了?周棋却每一天每一天的都扮演着他完美无缺的弟弟。

周童已经要信了。

他真的已经要信了。在周棋拉着周童拐进一条小巷后,他故意一路上不看人,就是为了让周童感受到压力,让他明白他不按时下课回家是多么错误的一件事,更何况,还是和南静波单独在一起。

周童拉住他的手:“周棋。”周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鼻音算作回应,他不扭头,还要拉着周童往前走,周童却不肯走了,他抽出自己的手,声音抖的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周棋,你就这么不想我去上学吗?”

周棋不知道周童怎么就转到了上学这个问题上,他还在生气,去够那只擅作主张脱离自己的手,语气硬邦邦的:“你要是想学,我也能教你。”

周童后退一步,大概是身后不远处就是青桦的教学楼,大概是今天眼光明亮教导小孩的学生,大概是南静波在台上只有几个孩子听的演讲,大概是这些大概的一切给了他勇气,他第一次坚定的摇头表达了自己的意愿,他做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反抗,:“不,你不会教我。”

周棋整个人一愣,他曾经对他的哥哥作出了无数许诺,真的假的里面有很多,可有一条是他绝对不会兑现给周童的,那就是教他知识与真理,但他从来没想过,周童能看破他的谎言。

周棋没告诉过周童,等他见识过火炬的明亮,就会恐惧燃烧的木头。没见过太阳之前,多么漫长的黑夜也只是平常。若没有人给他真正的爱,他也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肮脏。若是清醒就要失去,周棋哪怕他一辈子只当个封建残余的老古板,也好过他飞蛾扑火,烧死自己在黎明的曙光中。

“可是周棋,我想上学,我想上学啊。”周童看着就站在距他一步之遥的周棋,他的眼里含着眼泪,是委屈是渴望是那扑火的飞蛾一心向着火光的必死决心,他从前背负着村里人的眼光,在谩骂与语言压迫中认定了自己不配上学,他在所有人无言刺背的目光中否定了自己种田其实还不错,否定了他能娶个喜欢的人,否定了他能和另一个人好好生活下去,他们甚至在日复一日的淋漓审问中,否定了周童作为一个人的尊严。

如果说韩可遇在村头给被小孩子给欺负的周童出头,是保护了他的人。今日,南静波在讲台上的话,则告诉周童,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样子。

周童第一次发现,原来,还有人能活成别的样子。

于是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能,为什么这个,为什么这个人,为什么这个人不能是我啊!“周棋,我想上学!我特别特别想,我从十几年前就想。”周童大声吼出这段话,他在氤氲的泪光中看不清周棋的面容,也顾不得想周棋现在是不是惊讶于他的爆发,还是诧异于一向懦弱的哥哥现在要反抗压在他身上的父权。

“我只是,想上学。”周童想,这么多年了,他只想要这一样东西,从前让出去给别人,他不争也不抢,让他嫁人也嫁了,让他生孩子也生了,他们休妻也让他们休了,甚至你说要出国,我也跟你走了。

我只是想上学,想看看这个新世界的样子,为什么你偏偏不肯。

周棋看着周童的样子,这和他任何一次流泪都不一样,躲在被子里抽搐的时候是埋怨被打痛了,但周童没想过去反抗。出嫁的时候流泪是埋怨他畸形的身体,但周童依旧没想过逃跑。失去孩子时的痛哭,是他为人本能的善良,但他没想过为自己辩解一句。

他顺从了命运或者是这封建礼教压迫在他身上的一切,只觉得合理,从未想过反抗。

而今日,周童在为自己落泪。

周棋张开怀抱拥周童入怀,他的眼泪落的比周童还要急,血不受控制的从心底蔓延上来,借着眼睛化成泪落在周童的身上:“去上学,我们去上学。哥哥,我们去上学,去开化,去见新世界。”

哪怕代价是,我可能会失去你。

你只求了我这一件事,我怎么能忍心不答应你。

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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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童最后还是被周棋牵着手回的家,他低着头不让已经开始熟悉的邻居发现他开始发红滚烫的眼眶,也不好意思面对看着他哭了的弟弟。周棋打了水湿了毛巾,盛满半盆水的铜盆就放在门外,他开始给周童擦脸擦手,擦指尖蹭上去的墨汁。

周童绞尽脑汁的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尴尬的局面的时候,周棋却低着头看着他的指缝问:“哥哥,今天学了什么,讲给我听听好不好?”

好不好?

周童的心一下就软了下来,周棋总是喜欢问他好不好,可周童又怎么会面对他说一个不好:“今天我们学了人伦。”周棋捧着周童的手指抖了一下,周童停下来去看他:“怎么了?”

周棋拿起布揉揉他的指尖:“烫吗?”周童感受了一下掌心舒适的温度摇了摇头:“不烫,我学了这两个字,一会写给你看,今天其实还讲了什么叫做人伦,前面还行,后面我就有点听不懂,周棋你学问大,你一会给我讲讲吧。”

周棋是蹲在地上给周童擦手的,他把周童安安稳稳平放在膝盖上的手擦干净,放回去,换一只然后再擦干净,再放回去。大概是蹲的久了,他又没吃什么东西,脸色白的可以,却依旧抬头对周童说:“好,我一会给你讲。”

讲,何为人伦。

然后周棋去门口投洗了毛巾,他再次在周童身前半蹲下,仔仔细细开始给他擦手腕,周童想说那里刚刚擦过了,可他看不到周棋的脸,只能看到周棋头顶上有一个璇,毛茸茸的周童只在他小时候见过,周棋长的很快,他只按着玩过几次周棋就跟他一样高了,后来就比他更高了。

他很久没见过这个璇,他伸出空着的手摸了摸,突然感慨:“周棋你原来已经长这么大了。”周棋嘴上没答,心里跟着他的话接,是呀,原来我们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周童还在摸他的头发,温暖的指腹,柔软的发窝:“你已经长大了,不用那么紧张,害怕的。”周棋还在给他一遍一遍擦着刚刚沾过墨的手指,想着我不紧张,我不害怕。

“我会好好听你的话的,你不用那么紧张的把我护在身后,也不要害怕到晚上要喝酒,更不用怕我会走丢,去教楼特意接我的。我是你的哥哥,你有什么都可以跟哥哥说的,从前哥哥能保护你,现在也能,你别害怕。”

周棋捏着那块布,湿淋淋的手穿过腰侧抱住了周童,他用力死死的抱住了周童,别人都骂周童是个傻子,只有他知道,他的哥哥不是傻,他只是比常人迟钝一点而已,可他会对自己在意的人敏感出奇,周棋一直以为是自己在带周童散心,转换情绪。

可实际上,周童一直在保护他,保护他在长廊上面对南静波的惊讶与失措,保护他在对风险评估后买酒浇愁的恐惧,还在保护他对今日一切事情无能为力的失落。他的哥哥,一直称职的当着一位保护弟弟的哥哥。

这个傻子,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周棋突然恨他娘,恨她为什么不把他和周童生成报纸奇闻上的双生胎,那时候他一定就会在肚子里就吸取周童的营养,把他转化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也好过现在时刻担心失去他的风险。

闷闷的声音从周童的身侧传出:“哥哥,我要是做错了事,你会不要我吗?”琉璃易碎花易散,周棋用他所有的谎言拼出了颗心,等着周童给他一个判决。

周童摸了摸他的头:“你是我的亲弟弟,我怎么会不要你。”

周童把刀悬在了周棋的头顶,周棋抱着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把刀就会落下,将他所有的镜花水月劈散,露出里面的淤泥。周棋惴惴不安,可眼下,他牢牢抱着周童。

还好,你是我的哥哥。

好恨,你是我的哥哥。

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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