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1 / 1)

加官拿下来后,三婶问什么,周童便答什么,事无巨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一些周童已经忘记的细节,都能在听到纸张摩擦的声音时,详细的回想起来。

那个下午,短暂又漫长,好似昙花一现,又似前面半生。

白日无光,周童勉强睁开的眼只是虚凝着地板上一点,地板泛着黄,就像小时候的庙会颜色,那时候周童就想,要是爹愿意抱着他扛在肩头去看戏耍多好,他没去过,却见过很多被爹爹抱着从庙会回来的孩子,他们安然舒适的躺在父亲的怀抱里,闭着眼熟睡。可周父,一次也没有抱过他。

这个颜色还像是周棋的书本,周棋特别厉害,是最最厉害有出息的人,可周童又在想要是弟弟还愿意和原来一般亲近他就好了,他要是还和小时候一样就好了。

他没有条理,杂乱的事情像春天的野草在他脑海里肆意生长,捋不清薅不断。

周童根本跪不住,他半躺在垫子上,连膝盖的疼痛都没顾不上,喘息的像条落水的狗,可脸上那点水珠早就被烧刀子带着挥发掉了,他躺在那里,狼狈不堪,突然生出了一点怨怼,就一点点。

怎么这么多年,就没人来救救他?

他头顶着已经被他暖的温凉的地板,他知道他傻,他奇怪,他是个小怪物,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那些人都要来欺负他?要把他逼到墙角,要拿石头砸他,还要说些很难听的话,还要往他身上尿那些肮脏的液体。

他都忍了,可为什么现在,连呼吸都不让他张嘴?

是不是,他生来就该如此?他是怪物,是傻子,是婊子,还是一个随时会被夫家休弃的人,他一无所长,命格低贱。

是的,他生来便该如此。

他该受的。

长空朔日,周童团在地上喃喃的说些什么,三婶看了一眼记录的老婆子:“都记好了吗?”老婆子恭恭敬敬:“一字不差,都记下来了。”她又听到了点什么动静,抬了抬下巴:“让我听听那小婊子在说什么?”

钳制周童人立刻低头附耳,他听了听,又听了听,三婶不耐烦了起来:“说的什么。”下人面露难色:“他在喊人。”三孄胜婶烦躁了起来:“喊谁?”下人犹犹豫豫,他的身份连这个名字都不该从他嘴里说出,三婶斜了一眼,吊眼怒眉:“说!”“韩,韩可···”

祠堂大门被一脚踹开,那扇古老的,满是彩云灵芝雕物的大门被一脚踹开了半扇,歪歪的靠着中枢挂在那里,再稍微施加一点力都要轰然倒地。

韩可宁一身西装,短发后梳,露出饱满的额头,语调缓慢加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低气压:“我的人那?”

屋里屋外的人齐刷刷打了个寒颤。

韩家二少爷不笑不骂人的时候,像极了族长。

他站在门口,背光逆旅,抬着下巴斜睨着里面的人,搭眼一扫就看到了拽着周童头发的下人,他立刻闭住了嘴,没人看清他如何过来的,大概走了两步或者三步,别人只听到一声难听的公鸭嗓的尖叫,那个上一秒还钳制别人的人,此刻腕部呈九十度下垂,像一节枯木断裂,跟树体脱离,孤零零的垂了下去。

韩可宁并没有收手,他左手轻搭在周童的眼上,给他带去了一片黑暗,然后单手将那节断碴杵到了地上,左右扭了三转,连一个眼神都没给那节白骨透肤血淋淋的人:“祠堂大声喧哗者,罚族规三十六条,拖下去吧。”

红色的血痕从深色的地板滑过门槛,在长长,长长的韩家路上拖出一道痕迹。

三婶的脸都要僵了:“可,二少爷,这新妇入门,未拜见长辈,我就是喊来教教规矩。”

韩可宁半蹲着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刚刚断了一条手腕,淬着冷兵刃的血腥,带着刀尖滴血的杀气,韩可遇是让人无知无觉沦陷的沼泽,那韩可宁就劈尽万物的长刀,划破空气,带着呼啸,当面而来。

“我韩可宁三媒六聘,下了婚书换了庚帖,穿着婚服披了盖头嫁进来的夫人,你,”他顿了顿,故意拉长语调:“一个妾,算什么长辈,有什么资格来教训他。”

站着腿都在抖的女人脸色发白,这可真是杀人诛心,句句刀刀都往她心里扎,韩可宁就算此刻直接抱着周童走,也没人敢说他一句不是,可偏偏这人要在祠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字一句的驳斥她,要把那些她放在心底不能碰的东西全翻出来,要让她无地自容才算。

当年她勾引韩可遇的时候,以为自己能当上主母,哪个人没幻想过自己的婚礼,她偏偏被进错门的韩家三叔占了身子,韩可遇没了,大婚没了,她一下子从主母变成了只比奴高一点的妾。

若不是她还能帮衬着三叔一点生意,她早不知死到哪里去了,可越活着那些在指尖错失的荣华富贵就越折磨着她的心,她都当不上韩家主母,周童又凭什么,他又凭什么占尽了韩可遇,韩可宁两兄弟!

可她此刻也只能面无血色的陈述:“是,妾不配,可妾也问出点东西了,二少爷不妨过过眼。”

已经跪在地上哆嗦的老婆子立刻膝行着把记录在案摊开的小本子送了过去,韩可宁只扫了一眼:“大婚前夜,周家床上,草进女道,流,”

韩可宁太阳穴都突突的外胀,他即刻就反应过来了这本小本子上记录的都是些什么肮脏不堪的东西,这个女人的手段下贱。可又一时间又被看到的东西,接收到的信息恨的牙痒痒。

这么多想法,情绪,在韩可宁那转换了不过一两秒,他劈手夺过小册子,又打横抱起周童,周童百十斤多汉子被他轻轻松松抱起,也难怪能徒手折断人的手腕,随后一脚踹倒老婆子的胸口,直把人踹出去两米多远。

他按着周童的头在颈间,不让他睁眼。就这么抱着一个大活人,看着那个不知死活的妾:“三月三,晚间十点。四月五,下午三点。五月六,早上四点。六月三十,七月二。”

一开始妾的脸色还没有变化,可随着日子越来越近,越来越熟,她的脸色也变得铁青,这件事她做的隐秘,却也没想到早就被人摸的清清楚楚。

韩可宁转身就走:“‘婶婶’早早准备一下吧,您偷情的事可瞒不过三叔。”

女人当场瘫倒在地,她完了。

韩可宁抱着周童一声不吭,踏进兄弟两人的院子的时候,抿着的唇才微微松开了一条线,他暴躁的脾气已经忍耐到了极限,无数的脏话都在嘴边蠢蠢欲动,可随后又紧闭了回去。

有大片滚烫的液体透过了他的衣服,打湿了他的肩头,周童攥着他的衣领,埋在他的怀里,小声哭得哽咽,他没喊相公:“可遇。”

他认错了人,又似乎清醒过来:“可宁,可宁,可宁,可宁······”

二十八

凄美地28

周童在哭,可怜的委屈的埋在他怀里,在哭。

这是他刚刚嫁过来,未满一月的新婚夫人,韩可宁和他从陌生人到至亲至疏的夫妻,不过才将将多半月,可他已经见过这个男人无数次眼泪了,无论床上还是床下。

韩可宁喜欢那种长发细腰,温婉可人的大家闺秀,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有一天冲进祠堂,不顾规矩的在祖宗面前沾了血腥。

他想到小时候自己闯了祸,都是韩可遇给他收拾烂摊子,他自己甚至连句吼骂都没被指责到脸上过,韩可宁也从来没觉得自己脾气差过,就像他在国外羞辱那些交际花一样,他只是有什么说什么,既然他说的都是事实,那又何错之有。

所以,此刻韩可宁抱着人站在屋门口的时候,罕见的僵住了。

周童受了委屈在哭,那按理说他是不是,需要,安慰一下?

韩家二少安慰过谁?谁配得上韩二爷的安慰?

韩可宁就这么抱着周童僵在了自己的房门口,他努力的回想着自己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安慰别人或者别人安慰别人的回忆。这个过程很艰难,和他在一起的人都是同等地位,思想觉悟都差不多的人,君子和而不同,到了这个层次,就算是背后捅刀子的小人,也从来不会给别人明面上的难堪。

布料上温热的液体都变成了凉透的湿滑黏着里衣,周童已经昏昏沉沉的要睡过去,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韩可宁面色狰狞了一下,又舒缓开来,思考了两秒后一脚踹开了房门,如果不是手里抱着人,大概此刻他的走姿都会呈现一种诡异的同手同脚。

周童被轻轻放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