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童立刻如蒙大赦:“好好好,我保证不打扰你。”
周棋在周童看不到的地方,勾起了一抹笑。
周童几乎整晚没睡好,被吓了一下后,前半夜他心惊胆战的总觉得只要他闭上眼,就会有什么人从黑暗中扑过来,把他吞吃入肚。而好不容易迷糊了一会的后半夜,他又被熟睡的周棋糊住了胸,热乎乎的掌心烫的他的尖尖都硬挺起来,顶在对方的掌心里。周童想着自己睡前的保证,不敢拿开周棋的手,整个后半夜不是被周棋揉一下就是捏一下的,导致他后面几乎都没怎么闭眼。
第二天一早,周棋倒是神清气爽送周童上了回韩家的车,韩家的司机也不知道从哪里凑合了一晚,早上倒是天微微亮就已经停在了周家门口,周母不放心的拉着这两天蔫头搭脑的周童,不放心的嘱咐:“我的儿,我说的都记住了吗?”
周童低着头:“记住了。”
“方子拿好了,回去按时喝药。”
周童还是低着头,他竟然看起来比这个裹了小脚的女人还要矮:“记住了。”
周棋却在上车前抱了一下周童,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周童窃语:“哥哥,你一定会回来的。”
周童被他的气息弄的发毛,这是他家,他当然会回来,周棋好久没有和他这么亲近过了,他克制住心里下意识的恐惧回抱了一下:“嗯。”
周棋笑眯眯的和周童挥手再见,看着他回了韩家。
周童在路上好不容易迷糊了一会,下了车的时候是韩可遇身边的他眼熟的小姑娘来接的他:“族长去和二爷谈事情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让我服侍您。”
周童还没适应这么被供着的生活,更何况对方是个娇滴滴的姑娘,他憨憨一笑:“不用不用,我就想要个熬药的罐子就行。”
小姑娘没给他找罐子,也没多关心他什么病,只是跟她主子一样没什么表情冷冰冰的执行命令:“族长说您的事情我来办,您把方子给我就好,熬好了我送到您屋子。”
“不用不用,我。”
“麻烦夫人了,事情办不好,是要领家罚的。”小姑娘冷冰冰的像是没有人味的雕塑,态度一强硬,周童脸上的笑就慢慢隐没了,他拿出手里的方子,声音也小了下去:“那麻烦姑娘了。”
“奴应该做的,夫人不必称呼我姑娘,唤我小翠就好。”名叫小翠的姑娘拿了方子作了揖就退了出去。
周童第一次自己在韩家,没有韩可遇,也没有相公,坐了这么久的车,他又有点累了,他这两天总是容易累,脱了外衫躺在床上没一会就睡着了。
周童大概才刚刚睡着,又或者睡了有一会了,他猛然被门外瓷碗摔地的声音惊醒了,外面竟然还有一个他熟悉的声音:“你们竟敢擅闯族长的房间!”是那个叫小翠的姑娘。
周童还没从床上起来去看看小翠姑娘的伤势,他房间的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他连人都没看清,就被人薅着头发从床上拽了下来。那个冷静的小姑娘一下破了嗓:“夫人!”
周童没管自己被地板磕的生痛的膝盖,一拳挥开抓着他的下人,抬眼就看到一个旗袍开到大腿,披着珍珠坎肩的女人,鲜红的指甲就扇到了小翠脸上:“喊什么喊,真当他是什么正经夫人了。”
怎么能打人!
周童刚想冲出去拨开那些按着小翠的人,就被人从后面一脚踹在了膝窝,他扑通一声,坚硬的膝盖就生生跪在了地板上,随后被人扭着肩膀按在了地上,连嘴都堵上了,门外美艳的女人也摇着小扇子一步三摇的迈进了屋。
她倒是不着急看周童,反而饶有兴致的观赏起这屋子的摆件起来:“啧啧啧,原来可遇的屋子这个样子,不愧是族长,但也理当再奢华舒服些。”
可她随后眼神一转,脸色又沉了下来,声音也低细的像是猫叫:“新妇入门不见长辈,未奉茶,未伺候,七出之罪先不孝,我作为你二婶,半个母亲长辈的,教育一下晚辈,没人敢说不是吧。”
敢说不是的,一个谈事,一个外出,几个下人也都被捂着嘴按在了门外,这整个韩家,倒像是她一个妾的天下。
她站在韩家族长,她心心念念的人的房间里,站着,唰的一声将扇子合在掌心,抬头挺胸收下巴,一步一摇,趾高气昂又吐着恶气吩咐:“送,韩家祠堂。”
“母亲我要,亲自教教他规矩。”
二十七
凄美地27
高庭深院,林深雾重,韩家是祖上老宅,占地十余亩,祖上百年传承全部浓缩在这小小的一间祠堂,藏在这大院深处,虎狼的腹部,被蜷缩起来护在心口。
相比于整个韩家的建筑,祠堂说起来是小小的一间,而当周童被人拖着从族长正屋拖到这里时,他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到了一只,丝绸的衣服,裤脚都被勾破露丝线,被人扔到祠堂门口请门时,他抬头就看到深黑的雨檐低低压了下来,像是一只匍匐的巨兽,等着张开嘴吞噬掉他。
周童打了个寒颤,被两个人又从高高的门槛拖了进去,跪在了垫子上。
周童刚跪下去就觉得不对,他抬着膝盖半弯起来,还没升到一半,就被左右两边的人提着胳膊,按着肩胛骨砰的一声又按了回去:“呜···”他没忍住,从嘴边呜咽出一声痛腔。
这名义上的三婶,穿着不及膝的旗袍,装模作样的对着排位上了三炷香,她当然知道周童为什么跪不下去,那个垫子可是她特意为他准备的,挑了上好的黄豆,在水里泡了两个时辰,吸饱了水又过了梧桐油,在阳光下晒干,自然比一般豆子更硬,像是一捧小钢球。
周童就这么被人按着,直愣愣的跪在了那个被特意准备的垫子上。
“三婶,我,”他才刚张了嘴,就被三婶身边伺候的人给堵住了嘴,外面的人给这个娇艳的妾搬了椅子,她翘着腿坐在上面,白花花的大腿露出来,没人敢往上面瞥一眼,她一手扶鬓,又伸出右手看着自己才刚刚做好的指甲,左左右右看了两眼:“这颜色不行,听说从洋人那弄了什么指甲油,来,给我换个颜色。”
她丝毫没有搭理周童。
旁边十四五岁孩子模样的侍女,端着木盘,上面放了洁白的毛巾,红色的水晶瓶,一个捧着家伙事,一个捧着三婶的手,还有一个在正中间给她擦指甲,就在这慢慢悠悠,擦指甲染指甲的动作里,足足过去了半个时辰。
周童也在那折磨人的垫子上跪满了半个时辰,跪倒他腰腿发软,如果不是那两个按着他的人撑着他,此刻他都要趴在地上了,小垫子前光洁的地板上,全是一点一点圆形的斑痕,是水珠滴在上面又蒸发掉的痕迹。
周童咬着塞嘴布,昏昏沉沉的恨不得晕过去。按理说,他的身子不该这么弱的,跪了这么一会竟然比他连着下了三天地还要难受,可毕竟他刚刚生了一场大病,伤了元气,这几日非但没有养回来,回了趟娘家,还担惊受怕了两天,此刻只空留了一副健壮的身躯,实则里面全是絮囊。
三婶懒洋洋的看了一眼新换的指甲,她挥挥食指,周童嘴里的布料就被拽了出来,湿哒哒洇了一块,就这么被扔到了地上,她头也没抬:“你嫁进来的时候还是处子吗?”
祠堂里,上面摆着数十个牌位,屋子里还有三个伺候的小姑娘,按着他的两个大汉,旁边站着两个拿着纸笔的老婆子,祠堂大门大开,明晃晃的朝着外面,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个人从那里过去。
这些都不是周童在意到的,他只是差异三婶怎么知道的?周童再不灵光的脑子,此刻蒙了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愣了一下,连大口喘息的声音都没了,紧紧闭上了嘴。
这个徐娘半老的女人,摸了摸自己已经修好的长甲,冷笑一声:“贴加官。”门口的人默默合上了门。
贴加官是什么?
周童没听过这个名字,却觉得应该不会有比跪垫子更痛苦的事情了。
直到旁边皱纹多的像是年轮镌刻的老婆婆拿着一张洁白的宣纸放在他的脸上的时候,周童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看清什么,就有一口细细的水雾就喷了上来,这口水掺着一点烧刀子,喷的极有水平,细雾似的水珠,噗的一下就喷了满面宣纸,这宣纸也是好纸,清朝时期十两一刀的南宣,碰上水汽,也不洇染,就这么托着水珠,匀称的打湿整张纸面。
然后糊上来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
整个祠堂没什么吓人的凄厉的吼叫声,那点从喉咙里逼迫出来的呜咽因为氧气的缺失,又逼着咽回在了肚子里,这空荡荡的摆着灵位的大屋子安静极了,每个人静静的当着雕塑,除了周童控制不住的身体痉挛和喷水声,这个世界都安静极了。
后来,那点子哽咽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