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一颗一颗砸在了周童的背上,顺着面料侵进了伤口,凉了的液体给红肿的鞭痕带来了一丝抚慰,伴随的盐分又带来了更多的痛苦。
就像是有些人给他的好,是裹着毒药的蜜糖,甜蜜的表面化开后都是刺人的毒液。
周童切切诺诺:“我,我不知道。”
周父简直疯掉一般踹开周母去抽打周童,周母哀嚎一声,扑了过来,嘶吼着护着周童:“你打吧,打死我们娘俩吧,韩家还等着周童生个孩子,你打死他吧,打死他看韩家怎么给你要人!”
她声嘶力竭的护着自己教养出来的小婊子。
这个身材高大,恬不知耻,只能躲在母亲怀抱里的小婊子,他的母亲也厌恶他做出的一切,也恨不得生撕了与他私通的男人,更恨他事情败漏却至今为止不肯透露出另一个人姓名的周童。
可是,她是周童的阿娘。
她是这个世界上,周童唯一一个能喊阿娘的人。
周父扔了藤条,摔门而去。
周母抱着脑子发昏的周童问他:“我的儿,你告诉娘,只告诉娘,那个人是谁。”她已经看到了周童身上撕扯坏衣服下的痕迹,触目惊心。她可怜的懦弱的儿子,新婚就已经受到了夫家的教训,如今已经受不起娘家的刑讯,她豁出去命保护他,就像当年生他一般。
周童躺在她的怀里,喃喃的说:“没人,没人。”他甚至分不清周母到底在问他什么。
那个哭哭啼啼的女子,在听到他的回答后又变回了一位母亲,她拿了湿透的毛巾擦了擦周童的脸,又拿了衣服换掉了周童的上衣,那青紫的后背如今满是红肿的藤痕,她摸了摸那些痕迹,狠狠的擦掉自己控制不住的泪水,使劲掰过周童:“我的儿,你不说便罢了。”
“韩家是名门望族,他们绝对受不了这个事,怀个孩子,现在只有怀个孩子才行。”周童被按的肩膀生疼,他从来不知道阿娘的手力能有这么大,可是,怀个孩子。
他是个男人。
哪怕嫁人,周童也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是男人的事实。
自古世间哪有男人生子。
周童立刻摇头:“我是男人,我是男人,男人不能生孩子的。”
周母再也没有比此刻更痛苦的时候,她在亲手摧毁周童的一部分,她甚至割裂了自己,一部分灵魂摸着周童的头顶想告诉他:“我的儿,你是男人,你是周童。”
可她真切的抱着周童,说:“你能生。”
“我的儿,为了你的弟弟妹妹,为了周家,算阿娘求你了,你能生。”
周童那双泪蒙蒙的眼睛,倒影着周母,然后渐渐干涸,他的泪水倒流,顺着那双孔洞,又流回了心里。
他比被周父鞭打还要呆愣,他在午后,阴暗的照不到光亮的南屋,在阿娘怀里良久,终于点了点头:“阿娘,我以后都会是这样吗?”
周母抱住了他,这么亲密的姿势却能挡住各自的表情。
她抱着他流泪:“我的儿,忍忍吧,谁让你不检点,生了孩子就好了,生个孩子就好了。”
生个孩子就好了,这句话像个魔咒。
原来周母不仅是周童的阿娘,她还是周棋,周家妹妹的阿娘。
她是他唯一的阿娘,他却不是她唯一的孩子。
周童和来之前一样,从小小的门缝里侧身挤了出来。
他顺着那条路向村口走去,他觉得他脑子里什么都在想,却又空荡荡的什么都没在想,阿娘为他想好了一切,也为周家想好了一切,周童却觉得他好像在这生长了二十几年的地方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他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感觉,就像是新建的北房是他没见过的样子,走向的韩家是别人的家。
过去在摧毁,未来在坍塌。
他站在熟悉的土路上,却置身陌生的环境。
“哈哈哈哈哈,你看那个傻子,他又站在那发愣。”
“拿石头砸他,看看他会不会跟以前一样躲。”
噼里啪啦的小石子砸到了小腿上,周童没动,有些疼,却又好像没那么疼,他一直是这么被打过来的,一点小石子而已,他不疼的。
周童就这么站着等待着这群小孩子发泄完他们天真的恶意,一只手却突然伸过来猛然将他拉到身后,低沉的声音夹杂着怒气暴雨而至:“哪来的小杂种,家里没父母教养,爷不介意教教你们什么叫为人。”
韩可宁生而富贵,天生的盛气凌人,他不说话的时候都觉得高攀不起,如今低沉着脸,盛怒的吊着眉骂人:“小杂种。”语气里的不屑与绝对的低势往那一站就已经吓哭了一批小孩。
他们吓的连跑都不会了。
韩可宁更觉得小孩烦恼:“再哭,爷把你们剐了!”十足十的恐吓,他吓人的习惯和韩可遇一模一样,语速放慢,一字一字都要人听清,满满的恶意都要对方清楚的接受到才算,这么一张阎王脸,把孩子震得泪珠挂在腮上,掉都不敢掉。
烦人的声音没了,韩可宁又阴着脸回头:“你这么大个人,都不知道躲吗!你,”韩可宁骂周童的时候语速倒是快,噼里啪啦的一堆冲出口才发现,站在他身后没有声音的周童,那么高壮的周童。
他哭了满脸。
韩可宁瞬间就慌了:“不就说了你几句,我都没骂你,你哭什么哭!”韩可宁甚至没有自称爷,这是不一样的眼泪,韩可宁喜欢周童的眼泪,在床上甚至哭得更多他就更兴奋,这叫情趣。可床下的眼泪,就不一样了。
他甚至拿着衣袖给周童擦泪,皱着眉嫌弃又不敢说:“别哭了,别哭了,我帮你教训他们还不行!”
韩可宁拉着周童走到那一个个吓成鹌鹑的小孩面前,牵着他的手回头看他:“看好了。”周童就立刻抬头看他。
韩可宁弯了腰,低头挑眉,伸手把最高的带头的那个小孩啪的一下推到在地,小孩子体重不低,倒下的时候还带起了一小撮尘土,韩可宁立刻站直嫌弃似得挥挥鼻尖的空气,像是挥走了什么脏东西,然后扭头有点高傲的又有点得意的问:“我帮你欺负回去,厉不厉害。”
欺负小孩子不好,周童智商不够他意识不到,韩可宁自高自大,他不在乎。
周童甚至擦了擦眼泪,附和他:“厉害。”
就这两字,韩可宁长杆打桌球般的把剩下的三个孩子一个一个接连推到,然后在重新震成天的哭声背景,现在是他胜利号角声中问:“那你怎么夸我?”
韩可宁念着自己和韩可遇七八分相似的面容,想着虽然他没有他哥那种天仙气质与谋算,可好歹也是人中龙凤,算不得落俗,就算再怎么比不上,起码也能是个高大威猛,于是他好整以暇的等着周童夸他。
周童在让人惊慌的哭声中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你长得,”
韩可宁立刻不露痕迹的竖起耳朵,准备好好听着,回去以后给那个明明昨天正常结果已经送到,今天还要骗他去拿一遍结果不让他陪周童归宁的兄长好好炫耀一番,周童就憋出了一句:“你长得有鼻子有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