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乖巧的反应让陆祺有点慌,他紧盯住白袖心如鹿撞,然后温柔捧着白袖苍白的颊面,疼惜得眼底都泛起红血丝。

他甚至是央求的语气:“九儿你说句话,跟祺哥哥说句话…”

白袖闻言掀起眼皮,喉间轻微地动了动,唇瓣轻启

“我要回宫。”

说完这句话,那空洞的眼眸里,终于漾起点点的亮光,好像回宫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那场疯狂的瓢泼暴雨过后几日,天空被洗过似的湛蓝,就像压根没来过。

皇室迎回九殿下的消息在京都不胫而走,百姓们早就分列长街两侧,熙熙攘攘摩肩擦踵,伸长脖子争相一睹九殿下真容。

自丞相府到皇宫的途中,皆是高低错落有致的繁华酒楼和茶肆,这些地方宾客盈门,甚至连露台和栏杆都挤满了人。

富丽华贵的十六抬肩舆徐徐而行,走到哪里都会引出声欢呼,百姓纷纷将手里的花瓣,扬手洒向九殿下的坐轿。

明黄色的轻纱飘飘荡荡,偶尔被风吹开,很容易就能看见里面的人端坐在中间。

他身着鹅黄色的五绦卷云朝服,勾勒出窄细的腰身,原本披散的长发拢成结以簪贯之,眉心点的那抹胭脂,更是衬出惊心动魄的美。

十六台肩舆是仅次于皇帝的最高规格,足以看出皇帝对九殿下的偏爱,其兄长四殿下李烨跨马亲护左右,大理寺卿陆祺随侍身旁。

粉白相间的花瓣纷扬飘落,迎九殿下回宫的队伍庞大至极,在快要震破耳膜的惊叹中,缓缓行进。

长街边茶肆的二楼露台里,面容俊美的男人背手凭栏而立,玩味地瞧着这一切。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白袖,但是关于这小美人的事情他都知道。

比如两天前的午膳他多喝了半碗汤。比如他新给宝宝缝的小衣裳是暗红色,比如他做竹蜻蜓时不慎割破了食指。

比如他对着自己鼓鼓的小腹说话。比如他那双巧手编出的柳帽很精致,比如他窝在躺椅里笨拙地起不来。

再比如,陆祺弄死了他们的孩子。

最初刚听到这桩事情的时候,郁北渊不如何确定。毕竟陆祺那狗东西疼白袖疼得要命,怎么忍心舍得他难过。

但事实证明,白袖不难过,非但不难过,还跟没事人似的登上肩舆,摇身一变成了南晋的九殿下。

就像是两个人早串通好,只要弄死孩子,就能彻底摆脱和郁北渊的那点牵扯,迫不及待地抛掉过往重新开始。

郁北渊舔了舔酸涩的牙根,亏他还以为白袖很在意他们的孩子,原来在回归皇室面前,那条无辜的小生命竟是这样不值一提。

肩舆上的白袖被束带勒得腰身紧致,没有累赘的身形摇曳生姿,纷繁花瓣落在他周围,隔远看唇角似乎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望向那边目光渐渐变得阴鸷狠戾。好一个温柔情深的陆大人,好一个高高在上的九殿下。

想彻底摆脱他吗,想得美。

即使不在身边,郁北渊也有上百种法子让他们生不如死。

殿下您怎么哭了

白袖没有独居宫殿,华贵的十六抬肩舆步入皇城后,便浩浩荡荡地进了李烨的凌霄宫。

凌霄宫毗邻皇帝的崇文殿,光看位置也能看出李烨在众皇子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有哥哥和陆祺的陪同,白袖四处转了转,最后来到为他准备的宫殿繁秋殿。

这地方不大,但胜在清雅安静,拐过悠长的檐廊宫殿后面就是御花园。

主殿的桌案上摆置着软糯的状元糍,衣橱里有数十件合身的衣裳,内室床榻叠好的被褥温暖柔软,扑满阳光的味道。

为了哄九儿高兴,陆祺还特意在窗前移栽了两颗桃树,这样只要推开窗,便能看见满树的桃花。

风过的时候就吹得桃花风姿摇曳,花瓣还时不时地飘进房间里。

大致熟悉凌霄宫的情况后,李烨又耐心交代白袖要格外注意的事情,宫里不比外面,自然须得谨言慎行。

最后还吩咐给他一位小太监,往后便由他照顾白袖的日常起居。

小太监名唤薛桥,自小被家人卖进宫里就在凌霄宫伺候,看起来和白袖差不多年岁。

李烨和陆祺走后,薛桥便试探着凑过来,给白袖取盏斟茶,两颗虎牙亮灿灿地露出来:“九殿下您是不会说话吗?”

白袖闻言微愣,露出疑惑的表情。

薛桥自觉解释道:“方才四殿下和陆大人跟您说话,您总是在点头或摇头。”

小太监暗自腹诽,看刚才九殿下总是双唇紧闭的模样,该不会真是个哑巴吧。

面对薛桥的质疑,白袖依旧是摇头沉默。不是不会说话,而是不想说话,亦或是没话说罢。

喝完热茶,薛桥将白袖引到内室换衣裳,晚间皇帝为九殿下设有家宴,需换身方便的衣裳参加。

褪掉束缚的朝服,穿上精致华贵的常衣,薛桥的动作刻意放得轻柔些,这把骨头很虚,仿佛一碰就会碎似的。

系衣带的时候,薛桥没忍住往九殿下的衣衫里看了眼,结果不看不要紧,一看就被吓了一跳。

这哪里像矜贵皇嗣的身体,简直比路边的乞丐还不如,白袖的皮肤虽然细腻,但是布满疤痕,深深浅浅的辨不出好地方。

肩头的疤看起来伤得最严重,瘦弱的肩膀横着两道狰狞的刀口,怪不得穿衣的动作有点迟滞他的,他的左臂根本抬不起来。

小太监只瞥了一眼就自觉低下头不敢看,暗暗攥紧了拳头发誓,自己要对九殿下好点,流落民间这些年他肯定受了很多苦。

穿好衣裳,白袖又被拉至铜镜前面坐着,皇室男子参加家族晚宴,发饰也有讲究。

九殿下未满及冠,便戴不得冠玉,按规矩只能梳起半数发在头顶挽个发髻,再系条与衣裳搭配的玉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