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见惯了那张丑陋的假面,也见惯了揭开假面后带着调笑的脸,如今很久不见还蛮不习惯。

他不敢问,殿下也从没有提起过,每晚睡前给殿下敷腿揉肩的活儿,他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接过来,好像王爷从来不曾存在。

所有的聘礼都搬到后院厢房,薛桥就在檐廊旁边陪着他家殿下。

午后陆祺来过东宫,陪白袖下过两盘棋。如今这残破的棋局还凌乱地摆着,薛桥将礼单递给白袖后,就沉默着垂头收拾黑白棋子。

他跟白袖搭话道:“听说为了殿下欢心,陆丞相都快把大半个丞相府搬来了。”

这话半点都不夸张,聘礼的礼单很长,白袖看得眼酸,就索性搁置在旁边,掌心里摩挲着一块玉佩闭目养神。

细碎的阳光洒在脸上,烙出斑驳的光影,初夏傍晚的温度不冷不热刚合适,就着点慵懒的睡意,他忽然想起些往事。

困在那座高墙环绕的深府里的时候,他好像迷迷糊糊地成过亲。

那天雪纷纷扬扬落,手脚冻得冰冷,穿了身单薄但是很纹样漂亮的红衣裳。

没有明媒正娶,更没有华贵的聘礼,就被摁着脑袋在祠堂里叩拜牌位,然后莫名其妙成了王妃。

以前嘲笑他的家奴婢女,都毕恭毕敬地磕头喊王妃,他觉得好玩,就跟人对着磕头......

再后面的记忆断断续续的不太真实,发生的很多事情,他也不怎么记得。

但是似乎隔了半辈子那么长的时间,才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才孤零零地走到了今天。

“殿下,您愿意和陆大人成亲吗?”

白袖一愣,睁眼看了看满脸正色的薛桥,又懒洋洋地阖住眼睛,抿唇笑笑:“自然愿意。”

听他家殿下这样说,不知怎么薛桥心里忽然有点酸酸的,他抵了抵鼻尖道:“您喜欢陆大人吗?”

“这重要吗?”

白袖的语气出奇得轻松,甚至还含着点满不在乎的笑意,“喜欢不喜欢的,没用。”

所谓喜欢,所谓心悦,只是瞬间的冲动,等这股冲动终究褪去,就只剩相看两厌。

就像有的人,从东原追到京都,从数九隆冬的寒天追到春三月,天天在耳边喊着乖乖唤着阿袖,素来强硬的人还为他掉过眼泪。

但那又怎样,当在至高无上的权势的荣耀和他之间不得不做抉择时,还不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权势。

拥抱着又吻又舔后,还恶狠狠地瞪着他,说要杀了他。

其实这算好事儿,总比再被人玩弄感情,输得半点脸面都没有以后,才后知后觉地清醒要强得多。

薛桥收拾好棋局,俯身给白袖整理着衣摆,“殿下,回殿里用膳吧。”

白袖闻言睁开眼,缓缓起身,往黑漆漆的殿里走,手里的玉佩随着他的动作晃来荡去,闪着莹白温润的光泽。

东宫高高的墙头上,有双眼睛正在盯着那瘦削的背影。

直到背影走进殿里看不见,那人转身跳下墙头便沿墙根离开,他身形迅速穿过御花园,很快来到高耸巍峨的西宫。

西宫,是皇后的寝宫。

听到外面有人敲门,皇后懒懒应了声进,来者眼角到耳侧横着道狰狞的疤痕,确定是李烨的近侍唐骁无疑。

唐骁跪拜行礼,将他打探到的如实禀告:“娘娘,陆家的聘礼已经全部送至东宫,九殿下目前没有异动。”

皇后闻言勾起抹讽笑,鄙夷地睨着唐骁:“即使痊愈也不过是个难成大器的傻子罢,他能有何异动?”

唐骁道:“启禀皇后娘娘,殿下吩咐要看紧他,他既能三言两语就引得陛下怀疑殿下,看来并不像表面那么人畜无害。”

“别替你主子找借口,分明是他愚蠢,被那家伙动摇情绪,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往外吐。”

凤冠珠玉映衬下的雍容脸色很难看,皇后幽幽地道:“本宫救你出来,是帮你主子成事的,不是教你就盯着东宫那小块地方,朝中官员如何?”

唐骁颔首道:“亲近殿下的自然好说话,特别是掌军权的基本都是殿下的旧部。但是也有些不好出面相劝的墙头草,臣未得娘娘旨意不敢轻举妄动。”

“也罢,无须管......”

皇后紧蹙着眉头叹了口气,道:“他们心里自有算盘,不会任陛下老糊涂到将社稷交到那卑劣的阴柔骨手里。”

说罢朝唐骁摆摆手:“附耳过来。”

皇后神秘兮兮地与唐骁耳语一阵,最后将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交给他,唐骁神色端肃地领命后,便闪身离开了西宫。

望着缓缓阖住的门,皇后不慌不忙地抬手理了理云鬓。

就算生了位公主又如何,只要李烨这名义上的子嗣成为皇帝,她同样可以安稳享受太后之位。

最近皇帝用的药,都是皇后亲自端,谁知非但原本咳血的症状没痊愈,反而感觉身体越来越疲乏。

被问及此事时,白袖不懂药理,摸不清也不敢乱说,只给皇帝添了筷菜。

自打入主东宫后,皇帝经常唤他来寝宫,他们像寻常父子那般同案用膳,其间皇帝兴起偶尔会聊几句诗文,问问他的课业。

谈及朝廷政事,皇帝会先问白袖的意见。虽然还没有实际的权力在手,白袖也不再刻意收敛锋芒。

他想让皇帝安心,知道他东宫不是废物,更非全然不懂朝堂间的政事,免得哪天稍微不高兴,再把他的东宫太子位收回去。

周德胜在旁边倒好热茶,知道皇帝与殿下有事情要谈,便恭敬地退下。

皇帝道:“东原的水太深,派去的探子摸不清郁王有多少兵马,还有那神乎其神的骁骑营。若是京都贸然派兵进攻,恐怕要吃亏。”

白袖不自然地抿住唇,只有他知道,目前东原就是个空壳,郁北渊和戚清澜都在京都,骁骑营也驻扎京都已久。

就算东原大军训练有素严阵以待,没有将领和兵符,副将们也只能调动很少部分兵马,若想要攻打东原,如今正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