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幸的个人成长是很醒目的,静水流深,不在言语上争高下,只在做事时更加缜密稳妥。
(这和他在那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有关,在这篇没法展开讲了,但总之他那时候不太想活了)
感谢阅读!
好棒,天天追更。不管天天还是隔天,作者加油。
感谢支持!
蔺斐环(八)
看完那份奏折后,我顾不上组织垂光召对,直接将宁幸叫来了御书房。
与那封惊世骇俗不,或许该说惊天动地的奏折相比,宁幸本人仍是和往常一样不带什么情绪,甚至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在和我行礼后,他看着我屏退左右,始终沉默不语,仿佛这一切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确认旁人都离开后,我压抑着怒气说道:“希望左相能解释一下这封奏折。”
“没什么好解释的。”他的声音无比平静,或者说无比冰冷,“无论陛下是否答复,又作出什么答复,宁某明天早朝会再次以同样的内容上谏一次。”
“你这是……”我停顿了片刻,最终只能说道,“要朕如何是好啊。”
“陛下还记得当年与宁某的誓言吗?”
“应该比左相记得更清楚,所以朕才会如此疑惑。”
“那按照其中最后的内容做就好。”
意识到他所指后,我顿时有如被一瓢冷水浇在脊背上,几乎都要打起寒颤来。他却像是怕我没想起来,还用毫无波澜的声音特意提醒道:“也就是说,陛下可以赐宁某一死。”
“朕看到的不是选择,而是你在逼朕杀了你。”
“要如何理解悉听尊便。总而言之,这是宁某必须做的事。”
眼看着再这样和他打哑谜也没用,我只能将疑问落实到更具体的地方:“左相曾经和朕说过,想要开窗,就做出要捅破天花板的姿态。那这次的上书,还是遵循这条原则吗?”
“可以如此理解。”
“对四大世家的限制近年已经颇具成效,左相此举,是希望朕即使不废除所有门阀贵族,也想办法让四大世家元气大伤,不再能左右朝政,对吧?”我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甚至左相计划的这场死亡,也是希望获得天下人,尤其是寒门士人的同情,让改革更为顺利,对吧?”
“陛下圣明。”
我不由苦笑:“那为何不和朕直说么?”
“如果陛下知道宁某用意,那不必多言;如果陛下无法理解,或是不支持宁某的想法,那多言无益。”
这玩弄辞藻的方法,倒让我依稀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宁幸,让我隐约看到了撬开他内心的一线希望:“所以,为什么要在现在这样做?”
宁幸沉默了。
“是和所谓的‘天道’有关吗?”
又僵持了片刻,宁幸终于说道:“这是最好的结局。其它的,恕我无法回答。”
这回轮到我被噎住了,只得再次审视着书案上的奏折,但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宁幸先问道:“陛下还有什么需要宁某做的吗?”
我叹了口气,说道:“如果左相想博取天下士子同情,那设置议会一事,要求得太过了,恐怕会起到相反的作用。明日早朝还是不谈更稳妥。”
宁幸终于望向我,眼中隐约泛起微小的波澜:“我明白了。不过奏折作为正式的公文,宁某是不会改动的。”
“那奏折连朕都无法改动。”我又看了那奏折一遍,最后说道,“ 没有别的事情了,左相请回吧。”
在宁幸离开后,我向后靠在椅背上,这才发现自己满身冷汗,那寒意仿佛要向内渗入我的血肉,穿过我的骨骼,直到冻结我的心脏。我无法确认,让我震撼到感到无能为力的,到底是宁幸赴死的决心,还是在这背后,连我都隐约能意识到的,那无比强大、无比神秘、不可言说又无法违抗的力量。无论它的名字是神,是命运,还是天道。
为什么非得选择此时此地,通过这种方式死去?
为什么会确信,这场死亡会流芳百世,而非遗臭万年,甚至只是在弹指之间便被人彻底忘记?
为什么如此笃定,所有这些所作所为,以及这场死亡会是有意义的,而非只是夸父逐日,飞蛾扑火?
为什么……明明曾经活得如此肆意张扬,死前却会如此毫无留恋?
所有这些疑问,我都无法再得到答案,因为我很清楚,就算我问了,宁幸也不会回答。
第二天,宁幸果然于早朝时上谏,除了没提及议会外,和之前的奏折内容完全一致。朝堂上顿时有如海沸山裂,右相明暄率先痛斥宁幸为官以来,沉迷于声色狗马,将国计民生置于脑后。说到动情处,他竟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地让我处决这狼子野心,大逆不道之奸人。随着他这一跪,半个朝堂的人都齐齐下跪,将所有他们能想到的过错加在宁幸头上。最后在乌泱泱一群人中,只剩下宁幸静静站在那里,双眼低垂,面无表情,在某个瞬间,竟给我一种宛如注视神像的错觉,即使我也不知道这尊神像眼中盛的是救苦救难的慈悲,还是以万物为刍狗的无情。
朝臣们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看到明暄有些不满的眼神,我说道:“除去宁幸左相之职,明日会审。”
未央六十年三月初三,故左相宁幸以大逆之罪问斩于南缁苍辰门,卒年四十。
对于那场轰动一时,也可能在后世引起无数争议的死亡,我没有亲眼见证,只能派出舒窈监斩。她回来时双眼有些红,我佯装没看到,只是问道:“如何?”
“左……罪人的影响力比臣想象得更广。苍辰门观者如堵,又以伶人打扮者为众。而到了罪人出现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了他之前所谱乐曲,领奏声从四面八方而来,其他百姓都说,是宁幸失踪已久的恋人回来了。”
“这样啊。”
在很多年前,我没能见证的,他与恋人那场极尽炫耀的出游,也是在上巳节。
据说他们去了萋岭,那应该也在苍辰门出的城。
“在罪人登上行刑处时,有伶人给他递上了琴,他刚想接,手就被刽子手踩住了,于是未能最后弹奏一曲。”舒窈顿了顿,有些小心地补充道,“据臣观察,宁幸的步态不太正常,不知是否在诏狱中受过额外的刑罚。”
“稍后让仵作验尸吧。”
“这便是问题所在……在被斩首后,行刑台周遭瞬间泛起白雾,雾气散去后,尸体的首级不见了,然后有人想上前收尸,而尸身在被触碰的刹那,也尽数化成了飞灰。”
说到这里,舒窈没继续了。我相信她和我都同时想起,在奇书阅读者中广为流传,宁幸也曾和我说过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