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萤同样气血翻涌,银针倒是没有暴露出来,但额心与头顶的符咒迟迟沉不下去,她双颊有些病态的红,眼睛也是眨了又眨之后才找到了落点,“为了这个……”
说着,盛萤指向了面前的祭坛。
所有离体的魂灵都在无声惨叫,孟扶荞悬在半空中没有动,而这些惨叫的魂灵全部被黑色锁链贯穿,锁链极细,绕在骨瘦如柴的人脖子上都毫不突兀,魂灵逐渐稀薄、消散,但血尸仍不知餍足,通红的双眼望向了自己的判官。
这场借助外力的超度仪式以无可挽回的失败告终,阵法溃散,却非撤阵,而是盛萤的退出导致终止,阵中聚合之力无处纾解也难以化散,盛萤早已扔出一把棋子,将阵法边缘重新封住,“来帮忙。”
姜羽:“……”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灰烬,血砂分为两道,一道绕在棋子周围,将它们一颗一颗串联起来,另一道则捧过灰烬,将它们安置在平静安稳的角落中。
这八年间,应殊然只在姜羽面前重生过一次,就是刚刚被分尸的那一次,姜羽甚至不认为那是重生,毕竟应殊然还有意识的“活着”,只是活得不太正常,而一堆毫无生命力的灰烬……再多的知识此刻也没能形成姜羽的底气,她几乎读过一切有关于血尸的书,仍是害怕应殊然不能从灰烬中完整地走出来。
盛萤给了她整理情绪的时间,但时间很短,短到姜羽只够做两个深呼吸,棋子再贵,也只是普通围棋,经不起外力摧残,最靠近盛萤的那枚已经出现了裂痕,血砂随后剧烈摇晃起来,孟扶荞在收纳散溢于阵中的力量,老古董们所谓的“借力”就是将孟扶荞切割成无数块,一人拥有一部分的力量,也好在孟扶荞被借力,一时半会儿难以完全恢复,否则盛萤绝对没有办法挡住她。
信封中的第三根银针被重新取出,盛萤又将手按在自己头顶,百会穴上的金红色符咒如气泡碎裂,接着头顶那枚银针就从血肉中被硬生生拔了出来,银针细且长,上面缀着血珠,姜羽莫名起了些鸡皮疙瘩。
盛萤的脸色跟之前一样,谈不上好,却也不算太差,似乎拔出一根银针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影响,而另一根没有沾血的银针被她用来挑破了指尖……盛萤没有办法再使用血砂,只能将血直接染在物体表面。
其实判官所用的符咒道具也不是非得跟血沾边才能发挥效力,主要是小玉当初制作这三枚银针的目的各不相同,一枚是治伤,三枚是抵抗血尸,而这个抵抗血尸又分两种情况,全部插进身体中这条已经被小玉明令禁止,盛萤要是违背会被小姑娘仇视一辈子;还有一种就是在体外发挥作用。
银针入体,就说明判官已经失血过多,为防伤势加重,会直接截断血砂的供应策略,以灵气御笔,消磨精神,事后会非常疲倦。而银针不入体,则说明判官身体没有大碍,于是上面的符咒就需要血砂激活,否则银针跟中医馆用的普通针刀也没什么区别。
因此在小玉的设想中,银针在外和银针在内是两种不能共存的状态,她从来没有想过盛萤某一天会束手无策,能寄托希望的只有这三根银针,一根用来保全自己,另外两根用来保全自己和其它人,并笃信两公里外的小玉有这样的辅助能力。
第95章
银针破风, 被盛萤打入祭坛之中,还没有到孟扶荞面前就化为齑粉,然而被血填满的咒符纹路却如魂魄离开躯体, 解放了这层制约,晃眼间就放大了百倍。
针是三枚, 三枚符咒能够形成牢固的监狱,但现在缺了一枚, 盛萤得靠这一枚维持体力, 她忽然向前一步, 走进了被血砂和棋子包围的祭坛。
姜羽刚想开口问她“为什么?”盛萤便道,“第三枚符咒在我体内,能不能活,就看我能不能召回孟扶荞了。”
姜羽:“……”
她只能做个目送者, 阻止不了应殊然化成灰, 也阻止不了盛萤去直面一个发狂的血尸, 判官的身份对她而言只是多了一重无能为力。
血砂的颜色忽然之间更加深沉妖异, 姜羽当然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但她不接受自己直接摆烂等人救。
判官之力的确微乎其微, 她与应殊然第一次反抗命运时这一点就赤裸裸展现过,可是再怎么微乎其微的人、微乎其微的力量也有缝隙可插,也有事情可做, 姜羽的坚持从来是不死不休。
随着盛萤的靠近, 忽然从祭坛内部掀起一阵飓风扫向边缘,最外层箍着的一层血砂受力变形,但好在血砂柔韧性十足, 双方僵持了一小会儿, 风还是散了, 血砂重回原位,等着迎接下一波的冲击。
这座祭坛并不大,内外一共是四层,最外层的“蛹”在台形建筑之外暂且不提,台子上也有很明晰的分界线。三圈套环,内部的环最小也最干净,似乎是未去壳的玉石,第二圈上则刻有北斗九星,七现二隐,最外一层,也就是盛萤此刻所在的位置则花哨很多,绘有双龙戏珠,白线勾勒还没有上色,花纹再复杂仍然显得寡淡。
而在盛萤和孟扶荞之间,是倒地的三十来具躯体。
阵中乱窜的残魂都被吞噬殆尽,被分散的力量也在聚拢……盛萤不能确定阵法变化时有没有几只老古董被超度出去,它们对这套流程实在过于了解,刚离体的魂魄也没有怨念这一说,超度起来非常简单,若不是它们自身情况特殊,当年第一次抽魂时就在轮回中被标记为生魂,非得要判官动手才能安息,正常情况下就会像死后最平和的魂魄,自己就能飘向黄泉路。
盛萤并不否认,当她发现孟扶荞的状况有些不对劲时,第一反应就是先拿这些魂灵来填补血尸的肚子,这也是盛萤猝然收手破坏阵法的原因之一……既有现成的口粮能给孟扶荞,又可以阻止判官们重生,一箭双雕。
但她没有想到孟扶荞的胃口会这么大,三十几道魂魄仍然没有压下她的饥饿感。孟扶荞作为血尸,比陈亚萍成熟太多了,当初在戏园子的时候,陈亚萍被欲望吞没,都知道以伪装来欺骗判官,孟扶荞远比陈亚萍棘手。
两道符咒立在血尸身前和身后,形成的牢笼并不坚固,但咒术本身很强横,血尸在没有完全恢复的情况下不敢说能瞬间冲破,而这两道符咒又搅乱了祭坛上的平衡,令游离在外的力量更难回归本体。孟扶荞并不着急,她睁着眼睛,看起来似乎在笑,眼角微微眯了起来,却同时让人感觉到了一种残忍,一种“她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残忍。
盛萤饶过地上横七竖八的躯体,在距离孟扶荞还有小半米的时候停了下来,她静静打量着面前的血尸,直到孟扶荞有些不耐烦道:“看什么?”
“看你和之前有什么不同,”盛萤回答完,打量的眼神终于定格,落在了孟扶荞的脸上,“你的眼睛,”她道,“还能看见东西吗?”
盛萤好奇了很久,只是以前孟扶荞眼中的红色会很快消散,难以捕捉到一个好时机,而现在除了自己随时有可能被血尸撕成碎片之外,倒是个很好的机会,甚至错过这一次,就没有以后了。
孟扶荞回答这个问题不只回答了一次,她曾经有过很多很多任判官,这些判官里不乏好奇心旺盛者,只是少有危机边缘还有这样额外的心思,孟扶荞想了想才道,“看得见,而且看得更加清楚,甚至能透过这副躯体,看见你的灵魂。”
孟扶荞这下是真的笑了起来,“你是我的判官,说不定我吃了你的魂魄就会满足,你的死可以救很多很多的人。”
“你是在劝我积德行善?”盛萤也没忍住笑,“你,劝我?”
“不行吗?”孟扶荞反问,“你们‘人’不常常这样劝?”
盛萤终于知道此时的孟扶荞和以往有什么不同,那双眼睛还在其次,平常的孟扶荞总是会带着一点任性和隐忍,挑三拣四,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她是很明显的异类,也不屑于隐藏,所以跋扈可爱;现在的孟扶荞就连笑容也是冷冰冰的,她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只知道想要什么就必须得到什么。
眼前的判官就是她必须得到的东西。
“那我要是不想因为救人牺牲自己呢?”盛萤反问孟扶荞,“你要亲自动手吗?”
孟扶荞点了点头,诧异于盛萤的明知故问:“当然。”
“那就好。”盛萤说着,又向前走了两步,一直走到孟扶荞的面前。
她占据了其中一道符咒的位置,那道符咒大概是察觉到了同类的靠近,如水波荡漾片刻,随后挪往一边,给盛萤腾了地。
“你来取吧。”盛萤抬头,望向了半腾空的孟扶荞。
血尸身上的煞气已经锐不可当,如雨如针将盛萤包裹在内,然而只是划破了最外层的衣服,尚未碰到盛萤分毫。
就盛萤看来,这场景多少有点像是当年的陈家村了,一样的困地为牢,一样的细雨绵绵,甚至是一样的人,只是位置各不相同。当年是她撑着伞,微微俯下目光,看着狼狈的孟扶荞,而今没有伞,“雨丝”落了一身,孟扶荞居高临下,低垂目光看着……盛萤希望是不那么狼狈的自己。
她忍不住又轻轻笑了一声,“真有意思。”
“孟扶荞,小玉告诉过你我会有一场大劫吗?”盛萤问,“好多年前了,我还在上初中的时候吧,她在我的房门外绘了一张符,整晚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还告诉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千万千万不能出去……那一晚小玉陪我挺过来了,但命是延不长的,此后十几年我还会应劫,应在血尸身上。”
所以才有了这三根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