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演小女儿的女戏不是所有人中最美貌的,却是最年轻的,她大概只有十四五岁,被敌人追赶,赤着脚走在夜里的雪林中时,她那娇小的身姿就显得楚楚可怜。
不仅可怜,她身上有伤,脸上有泪,她跪在最后一个骑士的尸体旁,仰天向诸天神佛祈祷,她一定要活下来,活下来才能拯救她的父亲,她的故乡时,陪着一起看戏的观众就哭。
成国长公主哭得最厉害,哽咽地说了几句话,她妹妹不用听也能猜出来。
“天可怜见的,”她说,“我妹妹竟然受了这样的苦!她太可怜了!”
她哭哭啼啼地说着这话时,身边那貌美的驸马就小心翼翼看了安国长公主一眼。
安国长公主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太上皇很动容。
太上皇说:“灵鹿儿,你那时……果然如此艰难么?”
他的女儿稍微想了一下。
“那些为我而死的人我都记得,”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不过,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艰不艰难,我都不记得了。”
爹爹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面前。
两旁有人立刻放下了帘子。
他坐在最高处,身边只有两位公主,此时恰好成果公主哭得很厉害,起身扶着驸马,转到后面去更衣洗脸了。
这小小的方寸间就只剩下父女俩。
“灵鹿儿,这是你要我看的么?”
“是下面的人胡闹。”她轻声说。
“那就是我的臣民要我看的。”
她就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戏台上的小公主已经换上了新的铠甲,神女从河里升起,手中捧着一副光华璀璨的铠甲,神女说:“这铠甲并非自然生光,它原属于一个邪魔,晦暗生尘了百年,今日因为能穿在你身上,终于重现光彩。”
赵鹿鸣就深思,总觉得这段剧情跟她没关系,但又熟悉得很。
这时太上皇说:“你今日收了不少东西。”
她说:“确实不少,其中或许也有能入爹爹眼中的,儿读书粗,有那等精雕细琢的,儿也不认得,倒是进奉爹爹才好。”
“你身边那个,李世辅,他送了什么?”
她就笑了。
“他只是个穷党项人,没什么能送的,只是请儿去看了看他新操练出的骑兵。”
又攒出了五千骑兵,而且不是轻骑兵,而是重骑兵。
虽然也不是李世辅自己的功劳,比如要说攒出来每个士兵的全套装备,包括但不限于他自己的铁甲,战马的铁甲,驮马,还有各种兵刃,这活是李素的;这些士兵其中很多都接近文盲,教他们怎么看地图,怎么绘制地图是王十二的活;教他们读书识字是虞允文的活;教他们一些简单的女真语指令是香象奴的活这一点有人质疑是否有必要,但李世辅很赞同。
李世辅说,骑兵和步兵不一样,步兵只要听懂号令,跟着号令行动就算合格,但骑兵面对的战况瞬息万变,看得懂战场,听得懂敌人语言,能明白指挥官命令并迅速做出反应的骑兵是合格的,必要时几十甚至十几骑如果能发挥出最大作用,甚至可能改变战局
说的有点复杂,简单说来李世辅培养重骑兵时不是拿他们当贼配军用,而是当成一群军校出来的低级军官用,军官就要有军官的作用。
清早起来赵鹿鸣吃了一碗面,里面有一个鸡蛋,吃过后她就出城去看这支骑兵演练了,确实是很威风凛凛,尤其这些重骑兵没有特意擦亮他们的铠甲。
他们跑起来时灰尘特别大,她就是在这烟尘滚滚里看到了重骑兵的威风。
尽忠在一旁说:“殿下,奴婢也尽了力呢。”
“你能尽什么力?”
“主簿,唉,主簿也是忠心,只是不知兵,给这些儿郎的伙食略苛待了些,奴婢有几次听到军中言语,就给他们买了些猪羊鸡鸭,还有些豆子。”尽忠说,“奴婢也只有这点子见识,总觉得人马都须得壮实些,才能为殿下驱策呢。”
她就乐了。
“你做得很好,”她说,“下回见到李素,我要问一问他。”
这话不一定真,但尽忠就觉得很甜,就挺起了胸膛,幻想着水滴石穿,有朝一日他能像他的前辈一样,重新给李素扔回粪坑里去扔进粪坑有点太不客气了,要不跟曲端结个伴吧,一起去海南砍甘蔗。
总之真元节这天,大部分的百姓在城里拜拜三清,大部分的官员在排队往艮岳送礼,金山银山,琳琅满目,但还有少部分的人关注着安国长公主的行踪。
他们就看到了这支驻守在黄河旁的重骑兵,这五千个从西军里选拔出的骑兵,还有他们的指挥官,从身上穿的,到手上拿的,再到嘴里嚼的,全仰赖长公主一人。
太上皇就问:“灵鹿儿,你还在等什么呢?”
这问题有许多人问她,但从她爹爹这听到还是第一次。
她说:“我只是拒敌于国门,称不得功劳,我须得将燕云收复回来,如宣和年一般,才不枉爹爹给我的重任。”
她说这话时没看台上。
编剧应该不是李清照,除非李清照疯了,因为台上的小公主忽然开始血神附体,大杀四方,一刀砍死了一个西路军元帅,一刀又砍死了一个东路军元帅,再一镖打死了异邦的谙班勃极烈,再一镖插在那个想求娶她的异邦王子脑门上。
她假装没看台上,但爹爹看得津津有味,看完了这一段才说:
“当初你要是放弃京城,你早该黄袍加身。”
她愣了一会儿。
太上皇是个聪明人,他什么都知道。
“我不敢舍弃宗庙朝廷,更不敢舍弃城中万民。”
太上皇转过头看她,像是想说些话,忽然叹了一口气。
成国长公主此时回来了,她说:“我刚刚站在下面看了一会儿,台子上打得可热闹了,我看要是能教给其他妹妹们,从此驸马们再不敢怠慢冷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