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二日清晨,她们就给自己收拾整齐,连同那两个平日吃不饱穿不暖,小鬼似的弟弟,也都吃了两顿饱饭,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一家子不敢等在宣徽院正门外,只是躲在巷子里,看正门前一辆又一辆的马车。等到卯正的钟声敲响了,宣徽院的门就开了。

先有几个小女道有说有笑地上车,而后是七八个容貌美丽的女子也上了两辆马车,与此同时还有几个契丹妇人往后面的马车上搬箱笼。

最后是他们家的女儿张怜奴,她穿了件浅绿色的衣裙,那裙子是细布裁制的,洗了两回,因此略有些旧,她就穿着这半旧的衣裙走出来,头上只有一条帕子挽住乌油油的头发,又有一根乌木簪固定住了头帕。

她穿得这样素净,可也坐上了那辆放置了好几个箱笼的马车,一个契丹妇人对她说什么,她就咯咯笑了两声。

有人无言地看着她,看她忽然回到了未出阁的模样。

那妇人就小声哭起来,她这次的哭声很小,似乎谁也没注意到她,可是等这一行的马车过去,有一个佩刀的契丹人就走过来了。

孤儿寡母赶紧往后退,那个契丹人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又说:“租个推车过来,领你家的好大儿回去!一家子骨肉,偏分出三六九等,呸!”

宣徽院排演的这出戏算是个惊喜,但不是给长公主的。

长公主说:“每到生辰,我便想到了我父我母,我这一身血肉都是父母给予,我岂能独自享乐而将父母冷落一旁呢?”

母亲自然是要供一些新鲜的果品,再上一炷清香,可父亲就不是果品和清香能取悦的了。

当然太上皇每日里过得还是很好,这么一个懂得美的人,又有衣食无忧的环境,那他一定能给自己照顾得很好,不仅自己活得好,连他那些小动物过这一个冬天都胖了一圈。

长公主去请太上皇看戏时,太上皇正聚精会神地画一只猫,那猫正聚精会神地看一只落在窗子上的鸟。

她一走进来,鸟就飞走了,猫就跑了,太上皇就丢下了笔,很不高兴。

长公主小心翼翼地说:“爹爹,儿攒了个戏班子,想请爹爹看戏呢。”

太上皇说:“灵鹿儿,你每日里忙于国事,还要抽空来看我,也太孝顺了些。”

长公主假装没听懂他的阴阳怪气,只说:“儿原想着晨起就来向爹爹请安,只是今日是真元节,爹爹必也沐浴斋戒……”

爹爹说:“哦,今日是真元节么?我清修不知岁月,竟忘了。”

长公主说:“可恨爹爹身边侍奉的人,竟如此怠慢,我拉他们出去打一顿吧。”

爹爹生气了,说:“我去就是了!”

长公主很高兴,就啪嗒啪嗒地走了。

收走权力后的太上皇其实也不是很让人讨厌,毕竟他也有这门能屈能伸的本事,既让你觉得他有点骨气,又让你清楚他其实没骨气。

他就在这有骨气和没骨气的界限里继续过他富贵闲适的日子。

但这出戏还是让他破防了。

这是个西域戏,不在中国的哪朝哪代,因此不要对号入座。

说西域某小国有个老国王,老国王有三个孩子,大王子二王子和小公主,老国王已经老了,他有一天叫了三个孩子过来,要三个孩子讲一讲对他的爱。

那大王子就说,对他的爱就像是对自己的爱,老国王觉得很好,大王子确实是爱自己的,有人说起大王子继承王位的话,大王子都哭得满地打滚呢;

二王子说,对他的爱就像是对领土的爱,老国王觉得也很好,二王子确实是勇武的,擅骑射,有勇武,十六岁时发誓要保卫国土呢;

小公主说,对爹爹的爱,差不多就是对盐的爱吧。

太上皇不知道为啥,看到这里就很生气,差一点就要咆哮出来。

此时老国王就说:“你这个不孝的女儿!你要气死我啦!”

长公主就很懵。

她小声说:“这是怎么回事?我只是闲时给她们几个小女孩讲过这个故事,你们怎么排演了这一出?”

梁宣徽说:“殿下第一次过生辰。”

“是呀,”长公主说,“和这出戏有什么关系?”

“臣等第一次为殿下过生辰,”梁宣徽说,“太上皇也是如此。”

赵鹿鸣静了一会儿,就笑了。

“你们为我不平,可我早就不在乎了。”

第565章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太上皇坐在那,谁也看不出他动怒。

他确实也只怒了一下,可怒一下也没有用,谁要听他说些废话呢?

因此他就继续看下去了。

要说就是人家的故事框架确实很精妙,哪怕不能复原,只有十之一二的神韵,太上皇也看得津津有味。

他看到国王将领土分给了大儿子和二儿子,将小女儿逐出家门,又看到大儿子和二儿子在面对强敌时只有奴颜婢膝的嘴脸,甚至抱着异邦元帅的脚,开口就是“臣高言……”

太上皇就有点受不住了。

他说:“世上哪有这样无耻的人?”

赵鹿鸣在一旁看着,就说:“嗯,剧本都有些夸张。”

他又看到国土沦丧,国王悲痛之下流放了自己,成为一个行走在荒野里的隐士,就叹气:“虽昏聩,却也有些伯夷叔齐的高逸之气。”

赵鹿鸣就说:“谁能离间父子亲情呢?这不是国王昏聩,是天性呀。”

太上皇就继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