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又被冷箭击中一般,倏然分开来,捏着眼前这个”幻象”的双臂仔细探看,手中玲珑的触感令他匪夷所思,“我这不是在做梦?”
她静静看着他,然后拿起他的手一口咬上去,她下了狠劲儿去咬,他感到吃痛,却没有撒手,而是任她咬着。
“疼吗?”她撒开嘴,见他手背上两条深深的牙印儿。
而他现在的注意力则被她的伤口吸引,他一把拉过她的手,见她的掌心一道极深的伤口,又见自已的佩剑扔在一旁,他是慧极之人,瞬间明白了自已口中的那股血腥之气从何而来,他一把捉起她的手,取过自已的汗巾胡乱绑起来,手竟有些发抖,有些烦躁地质问,“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南漪任他给自已包扎,一面淡淡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一直追问我关于返生香的事么?”她抽过自已的手,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其实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一直苦苦追寻的返生香……就是我。”
第112章 交心
原来返生香是温融以其女之躯炼就的一种奇药,虽然并不能生死人,肉白骨,可南漪是百毒不侵之躯,同样的,她的血肉则可解世间百毒,这本是温融的拳拳爱女之心,可这份异禀却同样是柄双刃剑,若是被心怀叵测的人知道,对南漪来说,那将是灭顶之灾。
所以温融生前千叮万嘱,告诫南漪对此事一定要守口如瓶,这件事不可对任何人说,故而之前湛冲几番试探,她都没有与他说实话。可是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他已经听闻返生香的传言,那么可见这件事早已不是绝对的秘密,而且谣传中的返生香竟然还成了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的仙药,这更加令她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
当南漪将这一切都和盘托出,这才忽然明白过来,为何这会儿自已已觉得身上大好,原来是她以自已的血为他解毒,可她这样做,无异于将自已的身家性命整个交到他手上,一时有些呆住,心里有个亟待破土而出的猜测,可又不敢置信,在得知了一切真相之后,依然还是问着那一句,“你知不知道自已做了什么?如果被人发现这个秘密,你知不知道自已将会面临什么?”
南漪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低下头,摸了摸手掌上他的汗巾,淡淡地说,“我相信你。”
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可是影射出的内涵却值得探究,他那么聪明,怎么放过这样的机会,于是一径追问,“你为什么要追到这里来?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秘密?”
南漪知道他这样追问的目的,但就是不想这么痛快地让他称心如意,“因为有群身份不明的胡人忽然袭山,蟒山已经不再安全了,我思来想去,还是背靠你这棵大树好乘凉,怎么?你不会赶我走吧?”
她故意这样说,他如今已知晓了她的心思,她是那样细心谨慎的人,能跋山涉水跑过来找他,又将自已性命毫不犹豫地放进他手里,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他一笑道,“求之不得,既然你现在是块神仙肉,那我可要守好了,谁要来敢跟我抢,我就弄死谁。”
南漪终是被他逗笑了,阴霾许久的心情此时已豁然开朗,却不想轻易放过他,于是揶揄道,“燕王殿下将来回京势必克成大统,你准备怎么守护我?难不成就像武帝对阿娇那般,凭以金屋贮之?或者让我冒领个贴身医女的名头,白领你的俸禄?”
他则皱眉摇头,专注看着她说道,“武帝言而无信,本非君子,他终是没有做到少时对阿娇的承诺,我本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没有金屋可供藏娇,你更不是那只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的陈阿娇,而我势必要登顶,若往小了说,论私心我不为别的,只为将来自已和自已的妻儿不再受制于人,我不会让你变得和我母亲一样,更不会让我们的儿女成为第二个我,你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她冰雪聪明,怎么听不出他这话的隐意,其实她甚至有刻意逼迫他的意思,只是因为她原先不愿面对那些,可事到如今,她想给他们彼此一个机会,想给自已爱一次的机会,她应该更有勇气,而不是一昧地逃避。
其实他们都不是喜欢将承诺和情爱时常挂在嘴边的人,有些事、有些话,点到为止,彼此就已足够了解。
她扎进他的怀里,揪紧他的衣襟,梦呓似的呢喃,“你要好好爱护我,不然,我这块神仙肉可是会飞走的。”
他很自然的展臂环抱住了心爱的姑娘,“你可能一直对我有什么误会,我也是肉做的,并非刀枪不入的大罗金刚,你已经让我伤筋动骨一回了,难不成还指望有下一回?想得美!你这块神仙肉可解情毒?不如你给我治治这经久不愈的相思病。”
她被他的话逗弄的脸色凝红,更加不敢抬头,只怕被他发现,于是又往他胸口蹭了蹭,可这对他来说可谓是灭顶之灾。
“你上来,咱俩好说话。”他用力把她往上扥了扥,暗示明显。
南漪闻言,则很快放开了他,她太了解他了,看来病重也不妨碍他在那种事情上心思活络,于是板起脸孔直直道,“有话就说,我不用上去你说话我也能听见。”
他知道自已被她戳穿了,抬手握拳挡住嘴轻轻咳嗽了几声,“我这些日子病得沉重,浑身都没力气,这回真是元气伤大发了,气虚音短,就怕我说话你听不清楚。”
“既然元气伤大发了,那就什么都别惦记了,当务之急就是先把身体养好。”她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又上来扶他躺好。
他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只是太想她,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他拉住她的衣裳不放,也许是人在病中有些反常,竟也有一丝丝与她撒娇的意味,“你别走。”
她俯身坐在床沿,给他盖好了被子,又轻轻拍了拍,安抚道,“我不走,睡吧,我守着你睡。”
第113章 投诚
众人惊喜地发现,自从南漪来了之后,燕王的身体竟然奇迹般的好了,随军的太医们不得不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刮目相看,纷纷追问她究竟是用的什么法子帮燕王殿下解的毒,南漪无法,只得随意说了个大路方子,太医们一个个当稀罕物似的传阅,只是大伙不明白,同样也是这些解毒疏表的药材,为何他们用了多少日子也没见殿下好转,而一到这姑娘手里就显示出了奇效,或许这姑娘还有不外传的秘方也未可知,只是医家忌讳探究彼此家传的秘药,所以大家也都歇了刨根究底的心思。
湛冲的箭伤在后背肩胛处,南漪便跪在他身后为他每日换药包扎伤口,去了毒性,那皮肉外伤就一日好过一日。
这些日子,胡人又有几次侵扰,却似乎没有大肆进攻的意思,仿佛试探性地出击,又很快散去,湛冲下令以守关为主,不主动出击,只按兵不动。
某夜,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独自来到偏关大营,在亮出令牌后被搜身,然后被人带到将军营帐前,亓官得到消息出来,看清来人,表情略有些复杂,“赵将军,别来无恙啊。”×?
赵恭连忙拱手应道,“允尧贤弟,多日未见了。”
亓官猜也能猜出他的来意,也不多废话,一手撩起帐帘,比手道,“客套话还是留着和殿下说吧,赵将军,请吧。”
赵恭知道此时最重要的还是燕王那头,于是不再耽搁,微一点头便进去帐中。进来则见燕王正坐在上首垂头写字,赵恭目不斜视上前几步,躬身抱拳行礼道,“末将赵恭参见殿下。”
湛冲却连头也不抬,依旧坐在那奋笔疾书着,赵恭等不到回应,又不敢冒然抬头,于是只能耐着性子僵持在那里。
转眼间,少说一炷香的时候已过,赵恭腰背开始微微酸涩,却依旧没等着上首那人的回应,心里清楚这是有心晾着自已,以示惩戒,可即便心里明白,他当然也不敢有异动,而且越发心虚害怕起来,在寒意料峭的春夜里,一滴滴的汗水顺着两鬓流进衣襟里,喉头忍不住吞咽了几口,又不知过了多久,余光见上首那人终于放下了笔
湛冲一抬头,看着下面依然抱拳伫立的赵恭,冷哼一声,语气讥诮道,“赵将军漏液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赵恭微微往前一小步,又沉了沉身子,恭敬道,“殿下恕罪”说着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哀求道,“求殿下恕罪,只因兵营远离皇都,对于禁庭的一切都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末将那时候只是看见虎符,便以为是圣上旨意,完全不知道是豫王窃符假传圣旨,待到了边关才察觉有异,可当时上京未有一讯传来,直到后来胡人闹出动静才发觉一切都是豫王设的圈套。”
这赵恭是骑兵营主将,那日豫王窃符而来,骑兵营自来的规矩就是认符不认人,豫王凭借虎符策动骑兵往边关而来,结果到了这里,众将才发觉豫王竟然于暗中勾结了胡人,试图用骑兵与胡人来个里应外合,一举放胡人入关,然后趁机搅乱局势,企图夺权篡位。
赵恭不能允许自已和那些经年出生入死的兄弟们背上乱臣贼子的名声,更不能让这支天下第一骑毁在豫王的手里,可单凭他自已已经无法策动整支骑兵,毕竟豫王手里还攥着虎符,一旦豫王反咬一口,治他个叛将的罪名,他非但不能将骑兵营守住,很有可能连他自已都死无葬身之地,于是只好暂且按捺,对于豫王的命令也是明从暗违,试图拖延时间。好在没过多久,燕王就统帅王师抵达偏关,一举将胡人又推至关外数十里,这才让他看到一线希望,于是今晚才趁夜色疾驰而来投诚,一是表明自已的态度,二是一探虚实,毕竟从豫王那里他们得知燕王已是身中毒箭,怕是凶多吉少,若是燕王真的如湛沣所言,那自已也只好再另做打算。可如今见燕王人却好好的,依旧精神奕奕,丝毫不见委顿病痛的模样,可见那豫王竟是满嘴谎话连篇。
湛冲从书案后出来,负手摇步慢行到赵恭眼前,居高临下俯视眼前这个人,厉声训斥道,“你是头一天入军中么?认符不认人?亏你说得出口!若换作旁个不相干的人,就单拿着一个军符跑到你营下让你自戕,你还真拿刀抹脖子?你这些年的饭都白吃了?脑子长在别人身上了不成?”
赵恭跪地泥首,一动不敢动,更加的汗流如雨。燕王这些年一直牢牢掌控王师大部,自已其实也曾是他帐下一员,只是后来才拨到骑兵营去,只是每次见到这位昔年上峰自已还总是下意识的畏惧,于是连忙道,“末将知罪!请殿下责罚!”
过了好半晌,湛冲才允他起身,见赵恭起来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心知这番敲打也够了,才凉声道,“你如今作何打算?”
赵恭闻言,连忙上前一步急切剖白道,“殿下,末将从未有一刻生出过叛国之心,只恨自已愚钝,一时不察受了奸人蒙蔽,末将今夜前来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殿下就是要末将即刻身死,末将也心甘情愿,只是骑兵大部的兄弟们都是无辜的,还请殿下明鉴!”
“你还算识时务,还知道跑来投诚。”湛冲旋身走回书案后坐了,手肘支在案沿上,看着赵恭淡淡道,“之后全按我说的做,我则保你领着骑兵营平平安安跟我回上凉,若你敢和我阳奉阴违,别忘了你的一家老小还在哪儿,你也算和我出生入死过,当知道我的手段,可别为了一已私利,令自已抱恨终生,且不说别的,湛沣行窃国之事,乃属乱臣贼子无疑,人人得而诛之,王师北上,平定祸乱是迟早之事,如今我在这儿,胡人就别想入关,孰轻孰重,你自已掂量吧。”
亓官等在帐外,许久才见赵恭走出来,见他此时已满头大汗,脸色赤红,于是拱手道,“将军慢走。”说完,也不去管他,转身进了大帐。
“殿下相信这赵恭?”亓官对此仍持怀疑态度,却见湛冲不以为意道,“谅他也不敢,骑兵营那几个主事的家眷早都控制起来,赵恭不过就是个投石问路的引子,他今日若谈不成,他们还会再派人过来,而且如今王师大部已经到这儿了,用不到远途奔袭,骑兵已再无用武之地,他们清楚得很。”
亓官恍然,“难怪当初殿下几乎是同时让田婴带兵阻在这里,原来是防备这一天。”
燕王起身来到垂挂的舆图前,仰首看着那些疆域,忽而启唇一笑道,“我不去找胡人麻烦,那些蛮子倒先来找我,那咱们就去尝一尝塞外牛羊的滋味。”
第114章 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