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1 / 1)

而且他实在也想不通,当初明明是南漪自已非要离开,又何苦这时候还要追过去?其实站在自已私心的角度,他并不希望这两个人再有什么牵扯,殿下那头他看得分明,自已跟随他多年,从未见过他对一个女子如对南漪这般,可南漪对殿下似乎并未有同等的情感回应,若此番去了,两人又生出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日后南漪若再次甩甩衣袖去做自已的山中自在仙,也许到时殿下受到的伤害会比上一次还深重。既然如此,于情于理,他都想不出要带她去偏关的理由。

可当亓官委婉表达了自已的态度时,南漪却表现出一反常态的坚定,“如果你们不带我去,我自已也一定会去,我想你或许更愿意将精力用在护卫我,而不是四处找寻我吧,而且你放心,到时我只说是我自已的意思,与你无干,他怪不到你头上。”

亓官无法,只得收整队伍准备带南漪去偏关,后来自已想开了,其实也好,这次殿下把他自已身边最得力的护卫军让他带来蟒山,置自已的安危不顾,偏关险要,以殿下一贯的作战风格也必定会身先土卒,毕竟刀剑无眼,自已领队回防也是好事,于是便从善如流答应带着她们往偏关去。

一路上,南漪才发觉,胡人入侵所造成的局面比她想象的还要惨烈,胡人烧杀抢掠,经过的村庄犹如人间炼狱一般。

南漪做不到见死不救,可凭她一已之力又能挽回多少生命?当花一般的姑娘因为不堪受辱吊死在村口的槐树上,当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抱着自已因为反抗而被胡人生生打死的儿子失声痛哭,当父子两个为了守护自已的家园愤而拿起棍棒,却终是被胡人活活烧死。??

这一幕幕,第一次让南漪深刻体会到当初湛冲口中那句”上医者医国,下医者医人”的含义,便如她之前一样,避世于蟒山,可这世上又有几个李氏兄妹?她又能医救多少?口中常说济世救人,可这世上的疾苦万千,她能施以援手的不过沧海一粟,这无异于杯水车薪,难怪当年父亲曾与她说,以她的年纪,与自已这样避世其实并非是好事,父亲早就知晓其中道理,只是因着别的原因而不得不选择那样一种方式,她自小在蟒山长大,早已经习惯了那样平静无波的日子,可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其实自已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一点,是她的懦弱。

不管是对湛冲情感上的回应,还是对这世间万象,她都不敢直面,所以才总是逃避,才试图回到蟒山这个安逸的壳子里继续装聋作哑,而一面还口口声声用济世救人的大话来为自已的怯懦披上冠冕堂皇的外衣。

她想,如果父亲还活着,恐怕会为她觉得汗颜。

一开始,她每每看到有伤者都要下车来救治,一连耽搁了好几天,可后来慢慢想通了关节,银牙一咬,再不顾沿途的那些人,让亓官他们直往偏关奔去。

一直到偏关时,已是一日深夜。亓官向城卫出示了令牌,才赶着马车直奔关营。

田婴见到亓官,一时还以为自已看错了人,待看清他身后的女子,才恍然大悟,上前皱眉问道,“你怎么带她来?”

亓官无奈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来话长,殿下如今身在何处?”

这话一出口,就见田婴和他身后的土官们纷纷变了脸色,亓官一向心细如发,又和田婴他们朝夕相处多年,自然了解他们甚深,一见他们这反应,心里暗道怕是出了什么事,便急问道,“出什么事了?快说!”

田婴不敢看亓官的眼睛,垂着头低声道,“半个月前,殿下亲自领兵将大部胡人推到关外,只是殿下一时不防,中了支冷箭,虽然没射中要害,可胡人那帮龟孙子竟然在箭簇淬了毒,这毒虽不至于见血封喉,可因为一时推断不出究竟是哪种毒物,太医们也只能将解毒的方子挨个试来,所以”

“请带我去见他。”

所有人都看向了南漪,只见她上前一步,语气肯定地又重复了一遍,“请带我去见他。”

南漪被带到行在前,她转头对众人道,“请命人都退下,我要单独见燕王。”

田婴刚要反对,就被亓官拦住,亓官挥退众人,临走前对南漪说道,“南漪姑娘,因为下官知道殿下信任姑娘,而下官信殿下,所以才答应姑娘做这一切,下官对姑娘没什么要求,只望姑娘为大局考虑,殿下若有万一,到时天下必将重新四方割据,到时生灵涂炭,想必那并非姑娘所愿见到的结果。”

南漪静静看着他,没说别的,转身进去了。

甫一进来行在大帐,就闻到浓烈的药味,她看见屏风后的人影,忽然又不敢近前。其实他们分别的并不算太久,可为什么她已觉得恍如隔世。

转过屏风来,他穿着素白中单静静躺在那里,面色泛白毫无血色,她看见他露在外面的手指,竟与中单的颜色毫无二致。

她不想吵醒他,蹑手蹑脚走过去,蹲在床前凝视他,可是很快就见他眉头微微皱起,极其缓慢地睁开眼睛,他应是多年养成的惯性,即便身中剧毒也依然保有那份敏锐的警觉。

他看见了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望着彼此,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过头去闭上眼,抬手压在额头上,声音喑哑地自言自语道,“居然还能造幻,没想到这毒还有这种好处。”

第111章 得活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又没了反应,似乎再次陷入昏睡。

南漪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她抚上他的手,原先那双总是温热的手此时冷如冰霜,用力捏了捏他的虎口,转而掐住了内关,只觉脉象细弱,游于悬丝。

她知道不能再等了,连忙起身四顾,见他的佩剑就放在不远处,于是直奔而去。

三四天之前,毒发开始越来越剧烈,他浑身无力,清醒的时间似乎越来越少,偶尔醒过来,脑子里混沌一片,很多事想不清楚,只觉得自已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可惜或许来不及了。

他想复仇,想重铸河山,想再去母亲的墓前说一说话,想告诉她,他很想她,还有就是他后来爱上了一个姑娘,她很好,可惜自已却不够好,所以她才会离开他。

他曾经无数次的设想过自已的末路,蛊毒发作一日烈性过一日,若是一直未能解除,不知那种蚀骨灼肤之痛他还能承受多久;夺嫡上位一旦失败,跑不脱落个身首异处的结局;要不就是有朝一日,终究还是死在战场之上。

其实不论是哪一种,他似乎都能坦然面对,毕竟自已从来孑然一身,生死有命,他早已看开。

只是心里还有处碰不得的软穴,她离开京州时自已没有去相送,是因为他不确定自已在亲眼看到她离开时,是不是还能克制住,就那样放手让她走掉。他总是告诫自已,然后开始慢慢学着理解和尊重,从爱以占有到爱以成全,或许他感动的只有自已。

躺在病榻上发梦的时候,他偶尔能在梦里见到她,却只是一个背影,她孤身行走在风雪里,不论他如何呼唤都不曾回头,惊醒后他会一遍遍告诉自已,放手让她走,他没有做错。

只是还会觉得有些遗憾,他还想再看她一眼,哪怕仅仅是远远地瞧上一眼也好,他后悔没有和她好好告别,那天他难过到了极点,到底还是有几分负气,如果早知道那次真的就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相见,他或许不会说那些,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大概什么都不会说,他只想抱抱她,或许就够了。

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涌尽喉咙里,他下意识吞咽几口,只觉满口充斥着血腥之气,军中多年养成的意识瞬间苏醒,几乎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一手死死攥住那人的手腕,另一手则一把掐住那人喉咙。

南漪没想到他会突然清醒,一下子被他的反应吓住了,原来病虎犹有三分刚猛,她被掐住了喉咙,喊不出声,只能用另一只手连忙拍打他。

湛冲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待朦胧看清了眼前人,倏地惊呆了,慌忙松开了手。

南漪捧着脖子咳嗽几声,怨怼地瞅着他,也不说话。

他挣扎着用手肘勉强撑起身来,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姑娘,胸口起伏有些凌乱。他曾听人说过,人在弥留之际所见幻梦,皆是平生之执念,抑或求而不得之事物,忽而又觉得自已周身松泛起来,再不若之前那样沉重,心口也不再涩涩发疼了,这应当是回光返照之迹,看来他这回真的大限已至了。

原来濒死之时并不如何难受,只是见到那个自已日思夜想的人儿,一时有些不舍人间。他挣扎着坐起来,不敢有太大的动静,只怕冲散了这虚无缥缈的梦境,他暗忖自已如今的模样一定很糟糕,即便是虚幻的,他也不想让她见到自已邋遢的样子,想了想,最后还是轻轻环抱住了她,还是那么温暖的人啊,他鼻子有些酸涩,忍不住感谢上苍,至少让他临死前圆了一个梦。

南漪还在想要说些什么,却不想他忽然就上来抱住自已,然后听到他说你来了。

她心里酸涩不已,若是她没有及时赶来,结果一目了然,她吞了吞口水,刚想说话,却又听他说道

“我这一生有三大憾事,一是我想重铸旧山河,让天下百姓休养生息,不被外敌侵扰,不受内患纠缠;二是母亲因我而亡,我没有尽到为人子的责任,我没有保护好她;再三就是你……我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错,所以你不爱我,那不是你的不错,可是我还是感激上天让我遇见了你,就让我再自私一回吧,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谢谢你,对不起,还有……我爱你。”说完,他缓缓收紧手臂,仿佛想把她镶嵌进身体里,他是真的舍不得,舍不得离开她,其实他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只是他不确定这一片虚幻何时就消散了,所以只能捡最重要的先说出来。

南漪缓缓抬起手,抚上他的后背,眼睛发烫,她吸了吸鼻子,喃喃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他闭着眼睛呢喃,“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都是个快死之人,何苦还要以这些哄骗你?”

南漪收紧手臂抱紧了他,偏头扎紧他的颈窝里,闻着他身上混杂着的药味和血腥之气,小声却坚定地说道,“你死不了,有我在,你就死不了。”

几息过后,他缓缓睁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虽然有淡淡的血腥之气,可那股熟悉的香气愈发浓烈,不可忽视,他又试着叫了声她的名字。

“嗯?”

“南漪?”又叫一声。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