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在后面问他,寂静的山林回荡老人枯朽的声音,我看向村长,漆黑的夜色中,老人脸上显露出紧张神色,他的左手放在口袋,那里鼓鼓囊囊一块。
我感到一丝隐约的违和感,脑子也混乱不清,这时,父亲冷不丁来了一句,“死人了……”
随着这句话气温象是下降到冰点,村长第一个走过去,我紧跟在于伯后面,坑底一具姿势怪异的仰面尸体,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到有东西插入他的胸口。
“是,是阿树爸爸。”父亲声音带上一丝颤抖。
我伸出一只脚试探的踩进坑里,一些松软的泥土滚落下去正好盖在阿树爸爸脸上,我大着胆更靠近了些,发现插进男人胸口的是一把小铁锹,伤口处血液咕噜咕噜的涌出,暗红色渗透了衣服流进身下泥土,分明刚死不久。
“他死了……”
父亲的眼睛不正常的瞪大着,在隐约夜色中有一种骇人之意,他似乎恐惧极了,我甚至看到他浑身都在轻微颤抖。
“死了……他死了……”父亲不断呢喃着,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衫,湿漉漉的黏在他的身上。
“冷静!死就死了。”村长偏过头冲着父亲怒斥,又再度对我说,“童一,将他先拖出来。”
村长的语调平稳,脸上的皱纹有一种权威感,我立即就听从了村长的吩咐,将阿树爸爸拖出大坑,过程中,他的衣服似乎卡住什么,男人的身体又重,我和村长一齐拖了半天也无法拖至平地,我停下动作,摸索着他身下的衣服,直到在他的后背那里,泥土里露出来的一截坚硬的凸起物,衣服挂在了那东西上,这才导致怎么都拖不动,找到问题根源,我们很快就将阿树爸爸拖到了平地。
村长决定要带着阿树爸爸赶快返回村庄,我们正要走,父亲却站在原地没动,他的背影好像要融进这座幽深的山里,化为山的一部分,我走过去唤他,父亲直直看着深坑底部,没有动弹,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月色下一截断裂的白骨露出来。
远处传来乌鸦尖厉啼叫。
比起坑底出现的断骨,我心里恐惧倒少,微妙的不舒服更多,因此格外大胆的走入深坑,用手刨去泥土,那下面似乎掩埋着一具骨架。
“下面……下面埋了东西……”
我望向高高站在大坑边缘的村长,村长深深注视着我的方向,半晌幽幽叹口气说,“以前这里死过一个男孩儿。”说完,他背过身往回走,我渐渐看不到他的身影,只能听到话音传来,“上来吧,孩子,我们得走了。”
之后,我们意外轻松的回到村里,那座迷宫般的山就这么放过了我们。回村后不久,天空下起阴雨,村长火速召集村民聚在院子,只说阿树爸爸死在山里。阿树抱着横在地的尸体哭成泪人,细雨不断砸在两人身上,血水顺着泥地缓缓流淌开来。
傍晚,父亲在做饭。
太阳落下山腰,屋子里没有点灯,昏沉的光线里能看到他的背脊挺得笔直,随着手臂机械的上下动作,刀刃剁在案板的声音哒哒直响。父亲回来后一直魂不守舍,似乎还未摆脱对阿树爸爸死亡的恐惧。
“为什么不告诉阿树实话?”我冲着父亲的背影问。
安静的房间愈发衬得那不断的哒哒声突兀违和,父亲沉默的背对我,无法看到脸。我缓缓走去,窗外,响亮的蝉鸣一声更胜一声。
“阿树爸爸奇怪的死在那个坑里,阿树没有知情的必要吗?”我说。
父亲还是不作声,只顾剁着案板上不知是肉糜还是什么的肉碎,我不禁感到烦躁,提高声调,“还有,那坑底下埋着另一具……”
话未说完,一抹寒光自眼前闪过,有冰凉的东西顺着额间流到眼皮,我愣在原地眨了下眼,眼睛流进粘稠的液体,模糊的视野中父亲的脸染上狰狞血色。
他的面孔覆着一层暗影,又提起刀向我坎来,我反应过来连连后退,不敢置信的唤他,父亲却像失了神智一样持刀逼近,微风穿过门缝吹进屋里,大门嘎吱一声被吹开一条缝隙,晚霞的微光透过缝隙在地面拉出长长的斜影,我头也不回的朝外跑去,跑出了这座不太正常的房子。
浓厚的火烧云滚动天边,我在田野间奔跑了很久,期间,常回头瞧瞧父亲是否追来,所幸,除了远处那座越来越小,笼罩在赤色晚霞里的屋子,什么也没有。
我喘着气,两条腿又酸又麻,只得走到一颗树旁坐下歇息,现在这个时间村民们都干完一天的活回家做饭,所以外面空无一人。我望着四散开来拼图般的田野,和田野东边一群低矮不平挨在一块儿的房子,在那些不规则的房子中,一家青灰色正冒着烟的烟囱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弥生的家。
弥生在做什么呢?
或许在帮妈妈生火。
我自问自答,也算苦中作乐。
父亲想要杀我,刚刚,是真的想杀我。一想到这点,脑子就疼痛不已,逃避一般再度将思绪拉回弥生的事才稍微好受一点。
旁边的树桩立着一只乌鸦,它歪着脑袋用咕溜转的黑眼珠看我。
这时,弥生家的门从里至外推开,一个单薄的身影走出来,我有一丝惊讶,因为那不是弥生,竟然是阿树。
阿树抱着一叠衣服,朝我的方向走来,他家在弥生家后面,回去就得经过我所在的路。
16
阿树抱着一叠衣服,往我的方向来,他家在这条路的尽头。
我叫他,迎面而来的阿树只是低下头,抱紧衣服,更快的从我身边走过。
“你怎么在弥生家?”
弥生妈妈速来不喜欢阿树,准确说是不喜欢村里所有的年轻男孩儿。
阿树没理我,死死抱着那件衣服象是一秒都不想看见我一样匆匆向前。我跟上去,扯过来他的衣服,阿树这才停下,冲我怒斥,“还给我!”
我把衣服高高举起,阿树比我矮上不少,够不着,又急又快的喊道,“那是要给爸爸换上的新衣服!”
这下,我才明了,阿树原来是去弥生家拿衣服了,弥生妈妈的裁缝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好。
我悻悻的把衣服还给他,阿树拽过衣服转身就走,我看着阿树既气势汹汹又单薄脆弱的背影,也有点不知所措,于是跟上去干巴巴的说,“阿树,你别难过。”
“我不难过。你们都在骗我,你,村长,还有你爸爸。”阿树停下脚步,偏头瞪我,一字一句说。
“爸爸是被那孩子害死的。”阿树说话很用力,像在下什么恶毒的诅咒。
那孩子……
[以前死过一个男孩儿。]
脑海里忽然响起村长的话。
树桩上的乌鸦发出凄哑叫声。
阿树说完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他的面色一下子疲倦下来,然后迈着沉重的步子掠过我,完全不在意我的反应。
我追上去问他,他埋头走不再理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