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钟艾钟艾尬笑着往后缩,但还是回的很诚恳。
她一边尬笑,一边恨周月为什么讲故事风格没遗传周父,自顾自讲就好了,突然猝不及防抛出来一个问题,真是让她措手不及。
“哈哈哈哈不知道,我至今也不知道……唉,我讲远了,继续讲我吧。”周月露出一抹自嘲的笑,继续讲:“高三那一年,我彻底放弃了校外的生活,当然,校内的生活我更是从没拿起来过,我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回家后就写作业,然后去天台听歌看星星。”
“我高三的时候,智能手机已经普及了,但我父母说手机会影响学习,所以想给我买一个只能打电话的手机,后来我拒绝了,还是用着小时候他们给我买来听单词的MP3,我下了很多歌,每晚都去天台听。”
“就连这个时间,他们都要控制!”她突然用指甲抓挠沙发扶手,布艺面料被撕出棉絮,“我爸妈每隔十分钟轮流上来看我有没有听单词,读书读到哪一页,偶尔还要唠叨几句,说我在学校和谁走的太近,和谁又走的太远……有一天,我们还是吵了起来,我忍了十几年的怒火,一夜之间爆发了,我发疯一样把书砸向了我爸,还把邻居为了方便晾衣服放在天台的衣架全都掀翻……”
周月回想起十几年前自己第一次爆发的样子,如花似玉的年纪,为了英语单词的事情,在天台发疯般掀倒了一片晾衣架,想起来确实可笑。
所以她说着说着,便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但又怕吓到坐在一边的小年轻,因而拼命的捂着嘴,表情扭曲,脸颊通红,眼中带泪。她的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笑出来的泪珠滚进了指缝。
像个已经发了疯的疯子。
钟艾和破奴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但看她很是痛苦的表情,终归是一句话没说。
窗外突然传来蝉鸣炸响,钟艾默默摆摆手,腕间手串滑到手肘:“可以把手放下。”她后颈汗湿的发丝粘在皮肤上。
“那你父母有反思自己吗?还是顺势压制了你?”钟艾问出心中疑惑,毕竟在她还不多的人生经历中,父母无非就是这两种,一是会反思自己的父母,一种是一味的压制的父母。
周月听到这句话,不知是悲伤还是怅然,眼神复杂的看了看钟艾,随即说:“都不是,我父亲母亲,承认了他们的控制欲,但是不肯道歉,然后冷静的,继续要求我。”
“我后来也恨过我自己,恨我自己为什么当时没狠狠心直接跑,或者干脆不去做他们的要求……恨我自己逃不出那套老规矩,第二天居然还是老老实实去学校参加复习,老老实实去高考。”
破奴突然倾身挡住穿堂风,他似乎找到了症结。
“高考后呢,你为什么要复读呢?毕竟按照你父母的说法,他们还是期待你去上大学的。”钟艾托着下巴,跟着周月的故事线继续问,完全没注意到一旁的破奴。
“那是因为,他们也不满意,我们都不满意那次成绩。”周月这个问题回的很平静。
“小朋友,你要记住,如果一件事情别人真心的认可,那当有其他人想改变的时候,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平静的接受的。如果表现的情绪稳定、平静甚至配合,那就不用想了,他们必然没有真心认可。”
“那些人表面上的点头认可,只不过是在装,而他们这个角色可以是任何人,你的父母,爱人,恋人,朋友,甚至是,你自己。”短短几十分钟,周月已经把钟艾当成了孩子辈的小朋友,恨不得把自己经历后得出来的道理都告诉她。
钟艾突然摸到镇纸貔貅的铜锈,点点头,心里不禁感叹,周家一家人虽说学历不高,但真切的让她感受到了读书人的讲话艺术。
用词准确,许多道理总结的也很犀利直接,甚至可以说有点刻薄。
“我撕了海大的通知书后,他们其实并不激动,甚至没多问什么,只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想复读,得到我肯定的回复之后,马上开始帮我找借读学校,默契又自然,好像这通知书就是该撕毁的。”
“当然,我自己也想复读,那几年,考状元这件事好像刻在了我的身体里,无时无刻都在折磨我,我日夜不分的读书,背单词,背诗词背公式……”
周月的记忆力很好,十年前的事情提起来,还是历历在目。
“那次估分,我其实真以为我达到了那个巅峰,可是谁知道,一山更比一山高,我落后了0.5分,考了全省第二……”周月有时候也会想,如果那次她真的得了状元,她的人生会不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但偏偏,造化弄人。
第45章 答案?
第四十五章
“第二名,我人生能到达的最高的名次了,清大的通知书就在我眼前,但我总觉得他们不满意,我的脑子从那时候好像就开始不正常了,可我没意识到,我只是每天都在害怕什么,可我找不到我在害怕什么。”她枯黄的发梢扫过凹陷的脸颊,无助的眼睛看向听的认真的钟艾,指甲缝里嵌着沙发棉絮的碎屑。
她的眼睛自动越过了破奴,不知道是不是女人的第六感作祟,她总觉得身旁这个年轻男人身上一股冷气,态度也冷漠,不像钟小姐,虽然有些年轻人才有的浮浮之气,但可以看出有着活人的温热感。
钟艾感受到她的目光,果然回了个温和安慰的眼神,周月于是继续讲:“所以我又撕掉了清大的录取通知书,撕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在撕毁我能追求到的,世俗意义上的最好的生活,可另一个声音告诉我,去做真正我想做的事才对。”她突然抓起案上纸巾撕成条状,纸片像白蝴蝶般飘落。
“我父母从那时候才知道害怕,我爸拿着通知书碎片冲进我房间质问我,看到我穿的衣服的那瞬间,露出了他这辈子最恐惧的眼神,哈哈哈哈哈哈啊!”周月的嘲笑声很大,似乎生怕院门外的人听不到。
破奴和钟艾早就听到了院门外的衣料摩擦声,破奴用脚尖碾碎飘落的纸片,他们早已发现了偷听的老人。但选择了不拆穿,只默默听着。
“一直到第六年,我高中时喜欢的人回到了阳市,我们在同学群里获得了联系,我父母也开始给我找心理医生,有一天,我忽然感到了对我们三个互相折磨这件事的疲惫,所以我选择先谈恋爱。”
傍晚的橘色光线爬进雕花窗棂,周月忽然翘起二郎腿,洗白的牛仔裤膝盖处裂口露出淤青:“那段时间的确快乐,我父母也正常,有那么一些时刻,我以为往常的那些事是个梦,我和男朋友很甜蜜,感情很好,我不嫌弃他混的差,他不嫌弃我没去读大学。她突然抓起凉透的茶一饮而尽,喉结随着吞咽剧烈滚动。”
“他后来是得了什么病?”钟艾开始沉浸式提问,周家这三口人各有各的特色,故事发展到这里,钟艾觉得自己不是在听什么八卦,而是读了一本深刻的书。
“遗传血液病,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我陪护了几个月,一直到他死那天,我都在医院。”周月说的很平静。
“你……不伤心吗?”钟艾对她的态度有些疑惑,按照周父的说法,周月此刻不应该伤心的痛哭流涕吗?
“其实我们的感情不深,才半年,你说嘛,这种几个月半年的感情,加上双方性格并不能互相理解的情况下,很难深起来,而且到今年,他下葬都七年了。就算当年或许卿卿我我了一阵,单纯分手7年也差不多该忘了,更别说是……阴阳两隔了。”周月微微一笑。
钟艾按照她的思路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往常看到这种失去了男朋友或者女朋友的人,大家似乎都默认他们双方感情很好。
可是谁知道,那些男朋友女朋友还活着的时候,他们感情好不好呢?谁敢保证,没有一方希望另一方死的情况呢。
这种感情淡淡所以不悲伤的说法,反而是最温和的结局了。
于是钟艾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那后面你为什么还要穿你高中的衣服,继续高考呢?”钟艾直接问道。
傍晚来临,太阳落山,热气散了一大半,钟艾起身关掉了屋子里16度的空调,把门开得大了一些,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她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周月则听了这个问题后一言不发的坐在原地。
破奴见状,跟在钟艾身后学她走路,身体的影子完全笼罩住钟艾,周月眯起眼睛打量着两人交叠的影子
“你喜欢她吗?”周月突然开口问。
“啊?”破奴和钟艾同时震惊的看向周月。
谁知周月以为他们没听清,又对着破奴重复了一遍:“你,喜欢她吗?你喜欢钟小姐吗?或者……你是她男朋友吗?”
钟艾耳尖瞬间涨红,手中的镇纸貔貅“啪嗒“掉在青砖地上。破奴喉结上的小痣随着吞咽颤动:“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