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太天真了。”周月突然用刀背拍打掌心,“假设我能活60岁,我现在已经在那样的日子里过了我一半的生命”刀刃在阳光下闪过寒光,“离开一个错误但熟悉的环境,没那么简单的,不过我不怪你们的天真,你们还是太年轻了,3岁一个代沟,你们两个和我之间,有好几个代沟了。”周月忽然又笑起来,突然将水果刀插进果盘,凤梨汁液溅上她苍白的脸。但此刻已经恢复了正常语气说道,她似乎忽然意识到眼前人的年龄是有局限性的。

钟艾不着痕迹看了看破奴,破奴似乎有感应一般,忽然侧头,钟艾看到他眼下的痣近在咫尺:“这句话只适合你。”

“切,你现在也是小年轻了。”钟艾突然踩到他皮鞋尖,“别嚣张。“她后槽牙咬得腮帮发酸。

“不要用年龄故作高深,把懦弱藏在时间背后,不会让你们显得多深沉,只会更快的暴露你们一退再退的做派。”破奴这话说的犀利,但他也很明白,周月一定听得懂,因而没有做任何掩饰。

“把我们都推走,你当然可以继续回到你的熟悉感里去,但一直痛苦,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你和你的父母各有局限性,小时候,他们或许是有错的,但是你现在已经30多岁了,可以为自己做选择,那为何还要沉浸在这个状元命的幻觉之中呢?”钟艾也紧随其后,上前一步,诚恳的问道。

第43章 真心话

第四十三章

不知道是谁的话打动了她,她忽然瘫坐在了沙发上,指甲深深陷进布艺沙发裂缝,陷入了一种沉思的状态。

钟艾拉着破奴坐下,腕间手串撞在他苍白的手腕上,破奴很自觉坐在了周月附近,檀香混着薄荷味瞬间隔开两个空间。其实在往常的几百年里,破奴遇到这种连她自己都不配合的问客,一般是持放弃的态度的。

如果对方都没有改变的想法和运气,那他或者钟家人,又能做到多少呢?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这个人能来到钟艾的会客厅,必然和他们是有些缘分的,其次,她或许也带了些能帮他们离开钟家的线索。

所以他们不能轻易让她走。

安静了十几分钟,周月忽然起身,朝门外走去,洗白的衬衫下摆勾住了黄铜门把手,钟艾见状,运动鞋在地毯上打滑,就要上去追。

破奴一把拉住她的手,薄茧擦过她腕间嫩肉:“不要去,她会回来的。“

周月走的很快,破洞牛仔裤膝盖处的线头随风飘摇,身上的那件已经洗白了的衬衫袖子像折断的鹤翼般摇摆,她一把推开了会客厅的院门,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吱呀声,刚走出去100米,却差点撞翻廊下的君子兰花盆。

周父周母本在花园赏花,看到周月急匆匆的身影一下没反应过来,几秒后,周母猛地踉跄上前,颤抖着声音问:“小周月,你……你真的好了?你,唉,钟小姐真是太厉害了,我要去给她磕个头!”说着就要抬脚朝会客厅走。

周月也有些尴尬,她平常走路一般都是低着头的,突然趾高气扬气势汹汹的走过来,周父周母自然觉得她是不是好起来了。

毕竟钟艾在外的名声被传的神乎其神,一个小时内治好一个疯了十几年的人,听起来也符合她在外的形象。

周父眼中也是难掩的激动,喉结上的瘊子随着哽咽颤动。周月站定在原地,突然抓住母亲的手腕掐出红痕:“我...我们还没谈完。“她干裂的嘴唇渗出细血珠。

她大概有几年没说过完整的话了,最近一年甚至一句话都不说,突然说了话,周父周母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手足无措的看着彼此。

半晌,周父才回问:“那……你们需要继续聊吗?如果需要,我们还是在这等着。”他已经有些哽咽,激动的无以复加。

门扉再次被推开时惊飞檐下麻雀,周月像生锈的机器人僵硬的转身,运动鞋胶底在地砖上拖出黑痕。屋子里的破奴突然用指节叩响屏风,倚着博古架对钟艾笑:“我没说错吧……“他眼中闪过狡黠的光。

钟艾知道破奴这是放下心了,他如果没把握,是万万不可能开玩笑的。

钟艾突然揪住他后衣领:“嘻嘻,你现在可不是鬼了!“指甲隔着薄衣掐进他肩胛骨。破奴夸张地倒吸冷气,后腰撞上博古架震得青花瓷瓶摇晃,配合的装疼。

破奴才融了钟艾一次血,所以其实感受不到很大的痛感。

周月走回时带进穿堂风,又坐回了沙发原来的位置上,牛仔裙摆沾着新蹭的墙灰。

钟艾立刻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半靠在沙发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从屏风后顺手拿来的镇纸貔貅。

有时候钟艾觉得自己和心理医生差不多,都那么的需要耐心、包容和等待。

破奴在周月第二次回到位置上的时刻就彻底放下了心,因而也静静地等着她开口,她的父亲口条那么利索,按照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的规律,周月大概率也不会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窗外日影西斜,周月终于整理好了心情,突然抓起凉透的茶一饮而尽:“我说的,或许和你们之前听到的都不太一样。“喉结随着吞咽剧烈滚动。

钟艾十分及时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执着,但,老天给我这个机会,我决定试试。其实我父亲说的大部分都是实话,但是那只是在他的视角,在我的视角,一切都和他看到的完全相反。”周月看着沙发上的茶杯,似乎进入了某个异空间。

“我出生在1992年,我父母都是学校的老师,我爸教语文我妈教美术,他们很相爱,这我不怀疑,但是作为他们的女儿,我总是怀疑他们爱不爱我,说起来很可笑,我今年都32岁了,有时候午夜梦回,居然也会想这个问题。”说完这句话,她的眼泪便流了出来。

但神奇的是,她的流泪并没有影响她的语气,她还是像无事发生一样一样继续讲:“从小,他们就用最严格的标准要求我,考试不能出前三,年级不能出前十,不能和学习不好孩子交朋友,更不能和又穷又学习不好的孩子交朋友,从小到大,他们对我的所有东西都有控制欲,包括怎么拿筷子,怎么说话,该喜欢什么,不该喜欢什么……”

“你们敢相信吗,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我爸妈居然因为我喜欢听的歌歌词比较肤浅,就打了我。”周月对这件事似乎有了创伤,提起这件事,眼神像淬毒的刀。

钟艾想点头说自己感同身受,毕竟她当年在和钟六的战役中也没少挨打,但这时候回复感同身受,说不定会打扰周月的讲述流程,所以她还是生生掐着自己的虎口忍住回复的冲动。

“这样的事情不计其数,但他们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无论我怎么说,他们都只说,这是为了你好。可是我十五岁就知道,这不是为我好,这只是他们为了满足自己的控制欲,而编出来的说法,可那时我太小了,我无法反抗,我依然只能继续学习,继续用最大的努力,完成他们的要求。”周月的泪已经停了,眼神换成了一种愤恨。

“状元命那件事,他们说了谎,他们并不是在我第一次高考后才告诉我的,这件事我从小就知道,小学的时候他们有一天突然拉我去算命,听到那个算命先生说我是状元命,我妈笑得差点合不拢嘴,我们家为了这件事甚至吃了3天的肉,所以这件事,早就刻在了我的脑子了。”

“你们知道,如果父母控制欲太强,孩子从小会变成什么样吗?”周月是那种讲故事需要回馈和互动的人,她突然朝着听的聚精会神的破奴钟艾问道。

“比较内向自卑?”钟艾试探性回复。

“不对,父母控制欲太强,孩子会变成谎话精、间谍和疯子。”周月语气又恢复了平静,说这句话,似乎在说一个咒语一般。

第44章 造化弄人

第四十四章

钟艾仔细的思考着这句话,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镇纸貔貅,由于故事过度叛离了她的人生轨迹,老式座钟突然发出整点报时的闷响,她一下子有些无法理解。

但她不理解的并不是谎话精、间谍和疯子这个说法,而是周月为何会三十多岁了,还执着于说自己是谎话精、间谍和疯子。

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不对父母说谎和发疯,才是最难达到的吧?

但钟艾还是拿出了尊重的态度,配合性的问:“怎么说?”

周月起皮的唇扯出一抹笑,继续说了起来:“我比较小的时候还不会伪装,但是我实在厌烦了他们的控制,但是又没办法逃脱,所以我自动学会了说谎和伪装,还有多面欺骗,最疯狂的时候,我骗学校老师、补课老师,和我父母,三方周旋之后,在外面和朋友混到凌晨……”

“我认识了很多人,我也做了很多……不该我做的事……我明明知道我不可以这样堕落,但我还是控制不住,我一面疯狂沉沦一面拼命装乖乖女,那感觉,真的很刺激。”周月忽然露出了怀念的表情,似乎在回味十几年前的时光。

“但是很快,我就觉得无聊了,一切都无聊,烟、酒、我的男朋友以及双面人的人生,真的好无聊,人活着为什么这么无聊呢?你知道答案吗,钟小姐?”这个问题钟艾可以听出来她问的发自肺腑,因为她突然掐住了自己虎口,几乎是咬着牙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