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奴的目光在她身上梭巡,从她的长发,到她的眼睛、鼻子、嘴唇和白皙修长的脖颈,锁骨……痴恋的目光半分钟都不想挪走,几十万个日夜,他的肉身恐怕都成了泥,但他的爱人,却还娇嫩的像新开的海棠花。
“记忆。”破奴喉间滚出沙哑的叹息,手握着腰间玉佩,不停摩挲着。
“原来那么多布袋,就是为了你的记忆,那”钟艾咽了咽口水,向前一步,指甲掐进破奴腕间青色血管。
多宝阁珐琅彩绘的仕女图正对着他们纠缠的倒影。
她期待的看看向破奴的眼睛:“你的记忆里有没有我们能逃出这里的线索?”钟艾很开心,但不知为何,破奴此刻的状态让她心底忽然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感觉很难形容,像一种希望,但更多的是失望,她本以为这些布袋最后的会指向一个具体的、让事情有重大进展的东西,比如能帮破奴离开钟家的法器,比如一个钥匙,比如一张写着怎么离开这里的方法条……
破奴闻言,眼神暗了暗,轻声回答:“没有,但是……我最先恢复的记忆中有你。”
钟艾听到这句话,眼中忽然填满失落,她低下头掩饰表情,转身朝沙发走去,跌进沙发中,语气疲惫:“你记忆中当然有我,你从我出生就认识我了。”她不以为意。
“是一千九百多年前,有你。”破奴的声音伴随着门外寒风的凉意扑向故作轻松的钟艾。
“别开玩笑了。”钟艾笑得眉眼弯弯,“我一个现代人,怎么一千多年前有我呢,哈哈,这个笑话不好笑,我要休息了,你走吧,破奴神。”钟艾笑了笑,宛如听了一段笑话,她站起身,准备回卧室。
她手上的手串被随意的扔在了茶几上,翡翠撞上紫檀木发出“咚“的闷响。
破奴闻言,有些惊愕的看着钟艾闪躲的眼睛,他似乎没想到会换来这样的回答,他突然抓住钟艾的手腕,指尖的凉意激得她打了个寒颤:“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癸烛说你能帮到我了,是因为我们很久之前就相识,我们前世……”他有些焦急,弯着腰,让自己的视线和钟艾的视线平齐。
“不对不对,是你的前世,我未曾投胎,所以我还是今世,你前世就和我在一起,我们在麟道相识,那时你在路边摆摊,我打马经过……”破奴恨不得自己能一口气把所有记忆传输到钟艾脑中,快速说着。
全然不顾往常沉稳的形象,现在的样子如果被过去的他看到,都要点评一句:毛头小子。
“够了!”钟艾闭上眼睛低声打断,带着气声的虚弱语气却像一道惊雷,她一把推开眼前人:“恭喜你恢复了记忆,但今天实在发生了太多,让我静静。”
“为什么?”破奴的丹凤眼中满是费解,眸光在暗屋中闪烁,声音都有些嘶哑起来。
墙上挂钟时针的声音变得清晰可闻,钟艾睁开眼的一瞬,忽然感觉屋子里的亮度高了一些,她原地向窗外看去,鹅毛大雪飘起,她这才惊觉,自从送了齐焕出门便没见过月亮了,原来是被云压住了。
但此刻大雪映射的光,比月光还要亮几分。
破奴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整个院子。
钟艾的眼睛似乎被粘在了窗户上,她从没见过如此安静的雪。
叮铃手机忽然在沙发上响起消息提示音,打破宁静的氛围,钟艾这才回过神来,脱下靴子赤脚向卧室方向走走。
破奴眉头皱起,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钟艾提前打断,她突然抓起沙发一角的绒枕猛地砸向他,决明子哗啦啦洒满地板:“你要我说多少遍?我不想听这些鬼话。”
她赤脚踩过满地狼藉,足背血管在雪光下泛着青紫。
破奴喉结滚动,这才发觉自己太急迫了,他本以为钟艾会和自己一样激动,但却忘了考虑,此刻的钟艾并没有前世的记忆。
他这时才后悔,看向窗外纷纷大雪:“是我考虑不周,是我太……急迫了。”
“恭喜你恢复记忆,”钟艾扯落窗帘的动作惊飞梁间夜枭,暴雪裹着寒气扑灭满室暖光,“但别把你的执念强加给我。”她的长发在空中甩出残影,冷冷的看向破奴。
她走上前打开了门,站在玄关处雪夜,庭院积雪映着廊下残灯,将她的影子拉成细长的孤鸿。
身后的鬼影早已消失,雁镇难得无风,鹅毛般的雪落在她的掌心,瞬间化成水滴。
她赤脚踏进积雪之中,黑裙黑发随着旋转的脚步绽放,明明冻红的是手和脚,凉意却从心口蔓延开来,仰头望天,雪花落在眼下的皮肤上化为水珠,然后流向苍白的嘴唇,她忽然低笑出声,呵出的白雾断断续续在空中消散,心想,真好,这世界上还有咸的雪。
第120章 破奴的身世
第120章
青铜烛台淌下的蜡泪凝成琥珀色珊瑚,祠堂烛火正盛.
破奴从一团白烟凝聚成实体,落在了祠堂正中央,长发扫过供案积灰的边角。
烛火跳跃下,神龛上的白色的破奴神像静静凝望着他的面庞,鎏金神龛上的缠枝纹映在他空洞的瞳孔里,他盯着眼前的一切,忽然苦笑出声。
修长的身影在堂中向前走了几步,打开了所有的门,他腰间的青铜铃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声波震得梁间蛛网簌簌落灰,回荡在偌大的祠堂,像一种呻吟。
雕花门大敞着,雪花在门槛处积出半指高的银边。他盘腿坐在了蒲团上,在祠堂中央静看门外雪花纷纷落下,如一尊佛像。
松烟墨绘的穹顶垂落经幡残角,烛火透过他的身体燃得更烈了些,眼前,整个钟宅都被白色覆盖,像一幅画。
千年前的记忆不停在脑海中激荡翻滚,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感觉自己好像掉到了深海漩涡之中,马上就要被淹没其中,恢复的记忆还在不停的增加。
凌晨时分,他终于恢复了关于家庭的记忆。
他的母亲是个到死都板着脸的女人,她最喜欢的金丝八宝攒珠步摇垂落的流苏总陷进银发里,她爱华服珠翠,但也总是拿着戒板追他们兄弟姐妹几个,骂他们不学好。
但他的父亲却很爱笑,松烟墨汁染黑的指甲总捏着绢帕,他总是围着母亲讲乐子,母亲偶尔赏脸微微一笑,父亲就至少要开心上三天。
他们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他排行第六,是母亲四十岁才生下的。
雁城是父亲的封地,但因为此地相比较其他诸侯封地较为苦寒,百姓也更贫苦,因而王宫的规制并不豪华,更多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家甚至比不上雁城商户的府邸。
但也正因雁城是个贫瘠之地,战乱也来得比其他城市晚一些,在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生活十分安定,甚至可以说……美好。
他回想起当年的岁月,嘴角不自觉扯起,千年前的光景似乎再次在眼前展开,那时年少不知愁,打马纵街,斗酒吟诗,登高楼,立壮志。
然后看一切破碎,破灭,那些千年前的人、楼宇、宝马利剑以及爱恨情仇都成为了一团无名的烟雾,飘散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他好像回到了十岁那年春末,第一次长出白发的母亲,躺在花园摇椅上垂泪,鹅黄裙裾落在青石地上,父亲见她哭,赶紧散开束起的头发宽慰母亲,却换来了更多的泪水,引得一旁的嬷嬷低头笑父亲幼稚。
他们不远处,大姐和姐夫牵着孩子在枫树下玩闹,襁褓婴孩抓着珊瑚项链咯咯直笑;一旁空地上,二哥玄铁轻甲在日光下泛着冷蓝,二嫂的柳叶剑正挑落他肩头枫叶,夫妇二人忘情切磋着剑术;
不远处,三哥捧着《乐府诗集》倚在鱼池边,锦鲤跃起时溅湿他月白袍角的墨竹绣纹,而四姐和四姐夫则在湖边的水榭上支了个桌子画画,他们不知因何事突然争论了起来,朱砂笔在对方鼻尖点出红痕,互相打闹着跑了出来找哥哥姐姐们评理。
随后一群人聚集在父母亲旁边不知讲了什么,逗得连母亲都笑了起来,那金步摇的流苏轻颤着,在日光下闪烁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