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五哥和自己坐在书房听着夫子的教训,狼毫笔尖的墨汁滴脏了竹简,两人一脸羡慕的从窗户看出去,引来所有哥哥姐姐们的呵斥:好好读书!

十四岁那年,他已经骑射精通,五哥立志从军,开春之时跟着二哥二嫂去了军中历练,他本也想跟着去,却被父亲母亲强行留在了王宫之中学商贾之道。

父亲当时到他的书房说,雁城外战乱频起,为免意外,哥哥姐姐们都同意他坐镇雁城,那如果他要坐镇雁城,就不能只是会吟诗作赋、舞刀弄剑,商贾之术、农务之术也不可或缺,还有医术和兵法。

他当时听完只想原地躺下叫冤,手指抠着案几边缘的莲花浮雕差点把案几掀翻,恨不能把哥哥姐姐们全都抓过来重新决定,但当时大姐已经回了大姐夫的封地,二哥五哥从了军,三哥早已公务缠身,只剩下刚当了父母的四姐四姐夫,他们一向只爱玩乐……

埋头苦学三年后,国家开始彻底乱了起来,每天都有起战的消息传来,听闻都城乱成了一锅粥,子民恐慌,父亲接手了治理的工作。

十七岁那年夏天,五哥受伤瘸了腿,他打马从麟道出城接人,他的鞭子在无意间打翻了麟道的几个摊子,扫翻的米酒溅湿绣金马靴……那坛口红绸掉落,拂过另一个摊子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但他那时没有回头。

全然不知命运的齿轮从那时便转动了起来,只是那时他还身处混沌之中,对命运的残忍一无所知。

琉璃灯罩映着跳动的烛火,他不知何时陷入了睡眠之中,等他醒过来,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山水画中。

青石亭台的飞檐结着冰凌,扇中的长舌恶鬼不知何时自己跑了出来,正绕着他睡觉的亭子蹦跳,他那绣着百鬼夜行的绸裤被荆棘勾出丝缕。

看破奴醒了过来,那双浑浊如隔夜茶汤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嫣红的长舌在画外光中发着诡异的光芒。

下一秒,消失在了扇中。

他看向画外,吴阿姨带着几个佣人正在换蜡烛擦桌子,鸡翅木供案上鎏金烛台被擦得锃亮。祠堂的地上,一个圆盘状扫地机器人正尽职尽责地扫着地,胶轮碾过青砖缝隙时发出细微嗡鸣。

破奴的眼睛透过画,落在扫地机器人身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带钩,忽然觉得空落落的。

“吴暮,钟艾醒了吗?”破奴低沉的声音从画中传来,震得垂落的经幡轻轻晃动。

他估摸了一下太阳的位置,判断现在应该是中午了,这个时间,钟艾应该早就醒了。

吴阿姨闻言,拿着抹布靠近声音来源的那幅画,老花镜链子随着动作拍打着脸颊:“破奴神,小姐她……她感冒了,但她不让我告诉您和彭小姐。”布满老年斑的手攥紧了抹布边角,她似乎有些犹豫,因而声音越说越小。

第121章 齐焕算命

第121章

窗棂积雪突然簌簌滑落。画中忽然漫出一阵烟雾,他凝结成实体时玄色衣摆还沾着山水画的青绿颜料:“她是不是昨晚看雪受了风?”

吴阿姨突然压低声音:“不只是看雪,小姐昨晚好像还在雪中躺了很久,我今早去收拾屋子,小姐昨天的裙子竟然全湿了,上面还有泥土,我当时刚要走,忽然听到小姐在喊头痛,进去一摸她额头,果然是发烧了,我赶忙拿了药……”

看样子恨不得把早上发生的所有事都重复一遍,但话刚说一半,眼前鬼影便飘散在了原地。

破奴飘到钟艾卧室,却看到鹅绒被叠得方正如砚台,床头的《渊海子平》还夹着鎏金书签。钟艾居然不在床上?他一时有些怀疑自己对钟艾的了解。

吴阿姨的声音却在门外响起:“哎呀破奴神,您没听完我的话啊,小姐的朋友来算命,她现在在会客厅呢。”

破奴闻言,也来不及回应,再次消失在了原地,徒留吴阿姨在院门外嘟囔:听没听到啊……不远处,几个扫雪佣人好奇地往这边张望,竹扫帚在雪地上划出凌乱痕迹。

会客厅中。

会客厅中,暖炉熏着苏合香。钟艾头上贴着卡通兔子退烧贴,手里还拿着瓶冰可乐贴在了脸上,正拿着朱砂笔在纸上批八字。她今天穿了件黑色厚棉衬衫,领口别着珍珠母贝胸针,外面套了件针织衫,针织衫外面,还披着个羊绒披肩,下身则是一件简单的黑牛仔裤。

但不管添了多少件衣服,她还是觉得很冷。

“钟小姐,我昨晚真的是随口说的,你要不还是去休息吧……改天再说也可以的。”齐焕牛仔外套里露出刻意熨烫过的衬衫领,马丁靴鞋带系着规整的双结。他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目光落在她被朱砂染红的拇指指甲上。

他的眼睛落在钟艾身影上时,泛起一层旁人难以察觉的温柔。

但他脑子里不时回想起昨晚的闹剧,脸上的尴尬被他强行压了下去:昨天他同学聚会喝酒到深夜,竟然借着酒意给钟艾发了消息,消息内容是钟小姐,我一直想算命,请问能不能给我留个时间。

发完后他便呼呼大睡,早上起来懊悔万分,恨不能给钟艾写个万字检讨来换钟艾对自己别掉印象分。

谁知道钟艾居然回复了自己:中午来宅子里,我帮你算。

得到这条回复,他花了一整个上午来捯饬自己,光是衣服就换了十几套可是现在坐在这才发现,他翻遍衣柜选出的休闲穿搭,此刻在满室古玩字画间显得格格不入。

茶盏突然溢出白雾。

钟艾缩了缩脖子:“如果真有事,我不可能约你的,别担心啦~”她的手一刻没停,羊绒披肩滑落半肩浑然不觉。

她伸手去够砚台时,袖口露出昨晚雪地躺卧时擦破的伤口,结着暗红的痂。

齐焕便安静的坐在椅子上,继续观察会客厅里的宝贝。

他是20分钟前到达的会客厅,一进门被宅里的佣人引进门安排坐下时,再次被钟宅的奢侈震撼了一次:黄花梨博古架上,唐代三足蟾蜍香炉正吐着袅袅青烟,明代青花瓷瓶插着枯荷残枝,清代紫檀木雕的二十八星宿图在暖光下流转暗芒。

他上次回家后,还以为自己已经被拓宽了眼界,不会再有什么房子让自己发出惊呼了。

但坐在沙发上时,他还是微不可察的惊叹了一声。

他感觉自己的眼睛被粘在了沙发后多宝阁上,上面有尊商周青铜饕餮尊这青铜尊在月茂斋有个同款,拍卖价能抵十套学区房。

他的手指在裤缝处蹭掉掌心的薄汗,不停在心底庆幸钟艾晚到五分钟,没看见自己盯着战国龙纹玉璧倒吸冷气的蠢相。

钟艾贴着退烧贴在门外出现时,他先是惊喜,随后便是懊悔:“钟小姐,我不知道你病了!那要不今天还是算了吧……”他从沙发上猛地起身去迎接,察觉到钟艾脚步有些虚浮,跟在她身后像个犯错的小孩。

钟艾落了座,听了这话反倒笑了笑:“八字。”仰头时那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颊陷进织锦靠垫,指尖捏着狼毫笔在宣纸上画出歪斜的竖线。

齐焕抬起头,看到她的低马尾散落的碎发黏在汗湿的脖颈,珍珠耳钉在乌发间忽隐忽现。

见她态度坚决,只得快速报八字:“庚辰,戊寅,丙申……”

钟艾睫毛在退烧贴边缘投下蛛网般的阴影,笔尖突然颤抖着洇开墨团:“那边有椅子,自己拖过来坐……”她身体难受,声音也很虚,但还不忘关心齐焕。

钟艾手脚发软,八字写的也很慢,写完看向已经在桌子侧面坐好的齐焕:“你想算健康,财运,还是姻缘?”

齐焕第一次接触算命,小心翼翼问:“可以都算吗?”

“可以。”钟艾微微一笑,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碎发落下,挡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