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长安流言纷纷起的?时候,太史局观测到五星聚舍的?天象。五星者,五行之精也,五帝之子,天之使者,行于列舍,以司无道之国。①五星之会,乃天下易行之兆!五星若会,是?谓易行。有德受庆,改立天子,乃奄有四方,子孙蕃昌。无德受罚,离其国家?,灭其宗庙,百姓离家?去满四方。②
如果在晋州之乱未曾平定的?时候,还?能说应在贺传宗的?身?上。那么现?在呢?“改朝换代”这四个字过重,不可能是?宗室,此事必定与立储无关。这样?的?话,是?在应长安城的?谣言吗?朝臣们不敢乱说话,纷纷去追溯那些?混杂着谶言的?佛经起源。《大云经》是?旧佛经,没什?么提起的?必要,主要是?其后?的?注疏,那指向实在是?明显。
韦居乐、杜仰春她们翻译佛经的?事情没做遮掩,有心人一问就知道了。到了这种时候,没谁会觉得是?两家?小娘子的?玩闹。这一看就是?杜审、韦兆庭的?意思,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才让家?中的?小娘子出面!这两位至关重要的?宰臣,已经完全靠向太后?了吗?一些?人的?心中,顿时像被浇了冰水般寒凉。
晋阳长公主府中。
作为推手的?杨云意丝毫不关心外头事态如何了。
她坐在窗畔,手中捏着花枝,叹气道:“驸马回来了吗?”
碧河摇头说:“尚未。”从小婢手中接过冷饮,她递给?杨云意,又说,“要是?驸马在,一定不会让您这般贪凉。”
杨云意哼了一声,愤然说:“谁让她不在呢。”
第091章 第91章
作为河东道行军大总管的贺疏弦呢, 总要处理好战后的事端,不能随着一封上书快马加鞭回到长安。不过送入公主府的信笺,却是和军情一道归来的。抵达晋州前有信, 平晋州之乱后也有信,可再?多的信哪能比得上本人出现?呢?
杨云意?心中满怀惆怅,她也没什么胃口。原本夏日离不开的冷饮,这会儿是没?滋没?味的。她从枕畔取了贺疏弦寄来的书信细细翻看,只不过才看了几眼,便有人将新的信笺送到了。在公主府中,驸马来信同样是件不可轻忽、不可拖延的大事儿。
“快给我。”杨云意忙不迭地伸手,拆开书信抖了抖, 便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事无巨细, 一道载于信笺上。说河东的风土人情不似河北,也不像长安;说那儿的吃食有些不大习惯。最后又道:“比来想卿之心,视昔犹甚。”在看到事情已到尾声, 即将班师回?朝, 杨云意?满足地喟叹一声。她起身, 着人研磨, 信上之言, 一一答复。
公主府中风平浪静, 可朝臣的家中呢,掀起了惊涛骇浪。尤其是韦家、杜家, 尚能找到《大云经疏》的原本。皇后已经有了决断, 但韦兆庭仍旧顾虑重重, 左摇右摆, 故而?一直不曾表态。可如今这一出,完全是赶鸭子上架, 将他推到了风尖浪口。他倒是很想说是小儿女的玩闹,然而?没?有哪个?朝臣会相?信的。总之一切都是韦家、杜家的阴谋。两位宰相都如此,那些个?投机之辈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韦兆庭黑着一张脸在家,韦居乐看着也是害怕。这等时候已经没?谁来骂她了,但是她心中仍旧有几分不安。悄悄地请奴婢准备了梯子,她极为灵活地翻过墙头跑到杜家。杜仰春就?比她惨了,被杜审痛斥一顿后,又被关在院子里不准进出了。韦居乐没?惊动守在院子外的仆妇,而?是趁着仆妇没?注意?的时候溜进去的。
“你阿耶骂你了?”韦居乐蹑手蹑脚地进屋,瞧着正倚靠在小榻上看书、穿着犹为清凉的杜仰春问。
杜仰春比韦居乐想得要多些,外头的风声大。太后弥勒佛降生,将以女身代杨的流言甚嚣尘上。她阿耶先前就?抱怨过太后干政,并不像左仆射崔思行那样全力支持太后,这会儿是怕自己成为罪人呢,在史册上遗臭万年。杜仰春理亏,也没?敢辩驳。事情本身在她眼中算不上“大问题”,但成败关乎身家性命啊,她心中便有些惭愧。“你怎么?来了?”杜仰春怕惊动仆妇,说话?的声音很小。她给屋中婢女一个?眼神,让她们到屋外守着了。
“我来看看你。”韦居乐小声说,她很自然地脱去沾了点泥土的罩衫,爬到了榻上跟杜仰春靠在一起。她也不嫌热,半压着杜仰春,眼神在杜仰春手中的书上流连。都什么?时候了,还?看得进去书籍呢。韦居乐心想着,又凑近杜仰春脖颈,呵气?如兰,抱怨说,“咱们被贺若渝害惨了。”
杜仰春很是赞同这句话?,贺疏弦不厚道,都不知会一声。她不懂梵文,对?佛经兴致不大,便跟着韦居乐一起胡闹,结果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压都压不住。她微微一点头,面颊蹭到了韦居乐的发梢,恍惚间发现?两?人的距离太近。将书放下,杜仰春抬起一根手指推了推韦居乐的肩膀,示意?她远离她。这吐息温热,落在肌肤上又麻又痒。
可韦居乐呢,从来就?不是一个?能看懂人眼色的。一把抓住杜仰春的手,问:“你戳我做甚么?呢?”
杜仰春无言以对?,半晌后,她才说:“你先回?去,这几天先别到处走动。”
韦居乐“唔”了一声,说:“好。”她没?动弹,七歪八倒地压着杜仰春。屋外清脆的动静如鸟鸣,杜仰春猛然间惊觉,这是暗号呢,婢女是提醒她有人来了!杜仰春忙不迭地推韦居乐,可没?等两?个?人站起来,说话?声并着脚步声过来了。杜仰春一抬头就?看到了推门入屋、绕过屏风的妇人是她娘元宜修。
韦居乐七手八脚地起身,很乖巧地朝着元夫人行礼。
元夫人:“……”狐疑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打转,片刻后,她才温煦说,“你阿耶有话?问你。”
杜仰春抚了抚额,叹气?说:“是佛经的事情吗?”
元夫人不置可否。
韦居乐怕杜仰春受罚,咬了咬下唇,挺身而?出:“一切都是我的主意?,那些翻译经文做注疏的僧侣都是我出钱雇佣来的,群英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元夫人扫了韦居乐一眼,她淡淡地嗯了一声,说:“那二娘子也来吧。”
“阿娘!”杜仰春开口,结果只得了元夫人一个?满含警告的眼神。
朝中风起云涌,远在河东道的贺疏弦从杨云意?的信中,也知道了不少的事情。在班师回?朝的路上,擒抓了一只白狼,当即上了贺表。除此之外,还?收到了河东道诸州臣民的请愿,说萧太后天生神圣,合该代为帝王。后续的事情用不着贺疏弦去操心,礼部尚书文玉溪自然会做好准备。
八月的时候,贺疏弦平安抵达长安。平定晋州之乱也是萧太后受命于天的征兆,自然得接风洗尘。等到一切结束,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太后赐宴,贺疏弦推脱不了,喝了不少,眼中有几分醉意?。
“阿渝,你可终于回?来了。”杨云意?这左盼右盼,一天天数着日子呢。就?算贺疏弦一身酒气?,她也紧揽着贺疏弦的腰,说什么?也不肯撒手。这一去数月,度日如年。
贺疏弦也很想杨云意?,她是一点都不耐烦应酬,恨不得长了翅膀回?到府中。将杨云意?横抱起,她垂眸凝望着她,心疼道:“瘦了。”
杨云意?也不说宽慰她的话?,埋在她身前软声道:“是呢,为伊消得人憔悴。”
人是回?到了私人的领域,可“公事”万万没?有结束。晋州之事了结了,可长安还?有一场硬仗要打。烛火幽幽,被风吹得左右摇晃。杨云意?坐在椅上,一边享受着贺疏弦替她绞干湿哒哒的长发,一边跟她说长安的近况,有的事情不适合在信上说。
末了,杨云意?又扭头看贺疏弦,笑道:“朝中还?有劝立吴王为新君的消息呢,那帮文臣甚至提出了更改国号以应五星聚舍之兆的办法。”国号岂能随意?更改?这种“变通”被谏官骂得狗血淋头。顿了顿,她又说,“我那九弟的幕僚会筹划,可惜还?是太着急了,在这时候上书请太后登基岂不更好?倒是晋王更识相?。”
“晋王记恨陛下,谁做皇帝都比陛下好。”贺疏弦说。而?且太后毕竟是他的母亲,他依旧能当他的亲王,没?什么?差别。
“让陛下松口更好。”杨云意?说,“改日我得去中和殿一趟。”
贺疏弦不假思索说:“我与你同去。”先前大长公主被昌平帝打伤的事情她还?记着,她不放心。
这点小事杨云意?自然会应,说得差不多了,她才拉着贺疏弦回?到床上,放下床帘,幽幽说:“多事之秋,还?是让人心烦。”可做个?太平时公主固然无事,但终究不够自由。
贺疏弦跟着感慨了一声,沐浴过后,她已经酒醒了。这会儿也没?什么?困意?,抱着杨云意?的身体,很容易就?开始心猿意?马。她低下头,轻声道:“阿音?”
“嗯?”杨云意?掀了掀眼皮子,她有些困倦。贺疏弦回?来了,悬浮的心也跟着落下来。安全感足了,不会像独自入眠的夜中那样孤枕难眠。
清透的月光照在了轻薄的床幔上,风吹来,床幔窸窸窣窣地动。
贺疏弦眨了眨眼,她屏息俯身,凑到杨云意?的唇上,轻轻地衔着。杨云意?会意?,笑了一声,抬起双手揽住了贺疏弦的脖颈,像是一种无声的鼓舞。贺疏弦的呼吸越发急促。一个?人在外的时候,有千万种怀想。当初在贺家村是一种磨人的想念;在晋州时候是另外一种,可都是如海潮汹汹而?来的想念。
“阿渝。”杨云意?意?乱情迷,她抓着贺疏弦的手腕喊她。
贺疏弦嗯了一声,咬着杨云意?的耳垂低语。
她在信中提了许多次,可诉诸于笔端跟说出来是不一样的。跟杨云意?比起来,她稍显含蓄木讷,可总要学?会表达的,她张口说想念与爱意?,怎么?提都不够。
两?人耳鬓厮磨,直到蜡烛燃尽。
萧太后特许贺疏弦留在府中休息,她也不必去赶早朝,也无需去门下省当值,而?是留在府中当她的好驸马,陪着杨云意?赏花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