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太后, 自然没有不应之理。元日大朝会的?时?候, 昌平帝疾病未愈，果真没有?在含元殿中露面。钟长元、薛元景一众虽是万分怅然，可也无可奈何。

人心浮动, 自有?显兆。

吴王府中, 吴王的?幕僚们心想着谋事。要知道太后只?有?三位亲子, 陛下有?疯症、晋王落马伤腿, 如果要谋立新君, 吴王的成算还是很大的。陛下亲子楚王还是?黄毛小儿, 母家又不昌盛，以“国需长君”为由, 便能推举吴王上位。

陛下是?嫡长子, 从小就被立为太子, 储君地位极其稳固, 在上头还有?个晋王，吴王府的?幕僚一开始并未想?过那种可能。但是?天见怜, 他们如今望到了一道曙光。如果能够谋成，那日后道路可就通坦了。

王府的?幕僚积极谋划，他们倒是?没跟天子的?近臣提，而是?想?要一个人?去探探口风。而那个人?选最好就是?晋阳长公主。吴王自个儿也是?有?心，往长公主府中走了好几趟。他府上的?幕僚呢，也千方?百计找机会宴请贺疏弦，看看她的?态度。休管外头流言如何，驸马都搬回了公主府去住，就算感情不睦，驸马和公主的?利益也是?一体的?。

冬日里的?风凄厉生寒，屋中暖炉燃烧着，有?几分融融的?暖。贺疏弦点亮了火烛，扭身看坐在梳妆台边卸去簪钗的?杨云意?，说：“吴王府的?幕僚最近很活跃。”

“毕竟要谋立新君，吴王的?机会还是?很大的?。”杨云意?扭头看贺疏弦，眸中含着笑。顿了顿，她又道，“我那好弟弟往公主府中也走得很殷勤，时?常询问?陛下的?情况，说些不祥的?话。也没人?拘着他，想?知道陛下如何，自己入宫看不就成了么？”

“吴王是?想?让咱们先去探探太后的?口风吗？”贺疏弦又问?。

杨云意?一颔首，说：“差不多。”

贺疏弦笑了一声，道：“今日上朝时?，吴王长史?还被御史?弹劾了，说他们越界、不知本分。不过太后只?是?口头上斥责几句，并未将他们如何。”这种宽恕是?用来滋养吴王野心的?。吴王一旦生出?登临大位的?念头，那原本一心向着杨家天子的?朝臣，很快便会分化。别的?不说，曾经?的?晋王党羽，有?极大的?可能靠向吴王。

杨云意?说：“就先看着他们斗吧。”她起身走向贺疏弦，将手环在她的?腰间，低声嘟囔道，“冷。”她最是?烦恼这大雪纷飞的?寒冬了。如今长安雪是?没有?，但寒气依旧很重，钻心刺骨的?风吹来，宛如刀子般，要将人?冻成冰雕。

贺疏弦明白关于“政事?”的?话题该在此刻结束了，她拉过杨云意?的?手，笼在了自己温暖的?手掌中，引着她往床榻边走。“冬日很快就会过去的?。”贺疏弦小声地说，这时?间如离弦的?箭，眨眼便到了昌平五年，距离她们初相识，已经?过去好些年了。抬眸凝视着杨云意?，贺疏弦眼中露出?几分感慨之色。

杨云意?抬起手拨一拨帘钩，落下一半窗幔，遮住盈盈的?烛火。她跪坐在床榻上，微微地仰起头凝视着贺疏弦温柔的?眉眼，轻轻道：“阿渝。”

贺疏弦“嗯”了一声，也直勾勾地跟杨云意?对视。她的?视线很是?专注，仿佛一团灼热的?火。杨云意?瞋了她一眼，索性将剩下的?一半床幔也勾了下来。窸窸窣窣的?响，垂坠的?珍珠微微地碰撞，可一切声音像是?从杨云意?的?耳畔抽离了，好似天地间只?余下她跟贺疏弦在。片刻后，她“呀”一声，很及时?地勾住贺疏弦的?肩膀，顺着她一道躺在柔软的?被褥里。

杨云意?没什么睡意?，她先是?用手撑着下巴，可瑟瑟的?寒气让她很快便调整了姿势，将手收回被窝中了。暖是?暖了，但仍旧觉得不够。她笑了笑，将手没入贺疏弦的?衣领里，咬着她的?耳朵问?：“冷不冷啊。”

手和肌肤之间是?有?温差的?，杨云意?乍一贴来的?时?候，贺疏弦一瑟缩，可很快便适应了。她面色微红，眼中似是?漾动着盈盈的?水波，低低地说：“不冷。”

“这样呢？”杨云意?眼眸转动，手又往下一滑，一边摸索一边询问?。

她的?手已经?被烘热了，哪里还有?寒气？冷是?一点都没有?的?，但是?杨云意?拂过之处，留下了一连串的?痒。星火落在心中，顷刻间便是?燎原之势。贺疏弦反客为主，一下子便制住了杨云意?乱动的?双手。她亲了亲杨云意?的?唇角，听到一道轻哼，便受了鼓舞，继续沉浸在融融的?春色里。

贺疏弦的?吻呢，忽上忽下的?，时?而在眉眼停留，时?而又滑到了颈边。杨云意?的?气息急促，心跳的?速度骤然加快，她双腿缠在贺疏弦的?身上，蹭着她，像是?无声地催促。可贺疏弦依旧是?不紧不慢的?，举止间是?非一般的?从容。

杨云意?眸中沁出?泪水，正准备说话，缠绵的?吻又落了下来，急骤得像是?三月底的?风雨。心绪难平，理智也在身体的?渴求中灰飞烟灭。杨云意?掐着贺疏弦，许久后才挤出?了一句可怜兮兮的?“阿渝”。不过到了最后，她也不喊“阿渝”了，而是?直接叫贺疏弦的?名字，像是?羞恼，也像是?欢愉攀升到极点后的?满足。

许久之后，一道幽微的?叹息声响起，那鼓噪的?心绪渐渐地平复。贺疏弦抱着杨云意?，恋恋不舍的?，不想?跟她分开。

“你真是?孟浪。”杨云意?小声地抱怨一句。

贺疏弦舔了舔唇，很诚恳地说声：“对不起。”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下回一定会注意?了。”

杨云意?趴在贺疏弦身上笑了起来，这话信个鬼呢，两人?都相处这么久了，她还会不知道贺疏弦的?性情吗？勾了勾贺疏弦的?长发?，她眯着眼，眉眼间是?一种餍足的?熨帖。“不要紧的?，孟浪我也喜欢。”她这话说得大胆，推了推贺疏弦，又说，“阿渝，你说这事?儿会不会上瘾啊？”她总是?兴致盎然的?，欢喜又甜蜜。

直白的?话语落入贺疏弦的?耳中，她臊得像是?火烧般，面色绯红。也亏得床幔落下，遮住了烛光。不过心跳的?速度是?烛火掩盖不了的?，咚咚咚的?，像是?擂响的?鼓点。

杨云意?正贴着贺疏弦呢，哪会感知不了？两人?心跳的?节奏慢慢叠合，仿佛要彻底地融为一体。杨云意?眸光转动，神色狡黠，在贺疏弦耳畔又嘀咕了几句。贺疏弦小小地嗯了一声。

未到春来，冬日里的?夜，总是?无边漫长。

春节的?假期过后，官署中还是?很清闲的?，没有?太多的?琐事?。贺疏弦在刑部中当差，可也记得自己督造明堂的?使职，得了空便去巡视一番。自去岁八月起，发?动民工数万人?，到如今，明堂已经?建造了大半了。跟礼书中的?“明堂”不大一样，高二百九十四尺，四面各三百尺，象四时?、法十二时?辰、象二十四节气，最上层并不是?“九龙”，而是?鸑鷟①。朝臣中的?儒生们没少抗议，可明堂规格、图纸压根没有?和他们商议，直接是?北门学士议定的?，开始建造也轮不到他们来指摘。

明堂的?建造是?昼夜相续的?，四面巡守的?禁卫军轮班相替，至于朝臣，是?不会在夜间看顾的?。贺疏弦同样是?朝臣中的?一员，她原本没想?留在明堂附近。只?是?黄昏路过附近的?时?候，她闻到了一股很怪异的?气息，走近一瞧，发?现某个小角落里，不知被何人?倒了油。如果只?是?一角可以当成意?外，数个角落，就很耐人?寻味了。

贺疏弦遣仆从回公主府递了个信，她自己则是?找到乌衣卫左中郎将崔神功一道商议。到了晚上，夜风寒气重，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在禁卫交接的?时?刻，摸到了那被倒了油的?角落。可尚未等他将火星子落下，飒一声响，一支泛着寒光的?弓箭便朝着他的?身上射来。这人?身手不错，当即将腰间的?刀一拔，挡住箭矢。事?情败落，他也不准备继续纠缠，而是?放弃了点火的?念头，朝着空地窜去。

他对宫城布局极为熟悉，再加上一身功夫，轻而易举便甩开了追逐过来的?崔神功。只?是?没等他彻底逃脱，一杆银枪便如游龙般在他的?眼前闪现。蒙面的?贼人?眼神冷峻，朝着赶来的?贺疏弦举起了刀。

贺疏弦对上这双如鹰隼般的?眼睛时?，觉得很是?眼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没再继续思考，将长.枪一抖，顿时?朝着那人?身上挑去。禁卫已经?被惊动，她甚至不需要赢，只?要等到禁卫们前来将贼人?围困住就够了。

蒙面贼人?也意?识到自己糟糕的?处境，他眼神一厉，再出?刀的?时?候，刀风里已经?带上凛冽的?杀机。刀与枪撞击在一起，你来我往间已经?过了十多招，火星四溅，铿锵声接连不断。蒙面贼人?听到四面脚步声传来，隐隐有?些不耐烦了。刀光一旋，绕着枪打?转，想?要借着巧劲将长.枪夺来。

贺疏弦眸色冷沉，她自幼时?起便练这贺家枪，下盘极稳，握住了长.枪除非身死?，要不然不可能脱手。枪尖银光如雪滚梨花，进退间虚实相依，一个“狂风摆柳”，便将蒙面人?手中的?刀一挑，紧接着便向前一戳，不给?蒙面人?退避的?机会！

第086章 第86章

蒙面贼人只能选择弃刀, 在枪尖刺来的时候，他将腰往下?一沉，一个后仰翻身。贺疏弦见蒙面人弃刀, 枪法更?为迅疾，如雨点激落。枪尖戳在地上，劲气交织，碰碰响中溅起大片的尘土。

交手的时间其实不算长?，已经有部分禁卫朝着这边跑来，蒙面贼人已然失去了脱身的良机。要是能够拿下贺疏弦当人质，兴许还有机会。可能做到这点?，此刻也不会如此狼狈了。

贺疏弦冷声吩咐道：“将人拿下。”禁卫们一拥而上, 很快便将蒙面人擒住, 撤下?他蒙面的黑罩一瞧，竟是左监门卫将军王季高！这王季高是东宫卫率府出身的，在昌平帝登基后, 便有东宫卫率擢升为左监门卫将军, 执掌各宫殿门出入事, 也难怪他对宫城如此熟悉。

“火烧明堂”这事不小, 贺疏弦没将人送往刑部或者大理寺的大牢, 而是交由乌衣卫来处置。毕竟乌衣卫中郎将崔神功也是督造明堂的, 王季高被押入乌衣卫合情合理。

火是人纵，譬如先前琅嬛书阁之火；而灾为天灾, 是上天的预警。纵然是人为的, 只要找不着证据, 那些不满明堂建制的朝臣们便会有办法将它?牵扯到天灾上。在古书中, “弃法律，逐功臣, 杀太子”等都?会引起上天降灾。如果?这回王季高得手了，贺疏弦不用细想，也知道那些臣子们会说些什么。天火焚宫室，是国不祥。而昌平帝因病居于宫禁中，矛头自然指向临朝称制的萧太后。

因王季高试图纵火事，贺疏弦彻夜未归。只是她记着先前刺杀的事，怕公主?担心，连续派了好几个人回公主?府中报讯。她留在乌衣卫处，看崔神功对王季高的审讯。只是王季高嘴极硬，只说是自己的主?意，不肯供出同谋。

“接下?来的场面很是血腥，贺驸马还是暂且回避得好。”崔神功很是客气。别说是乌衣卫了，就拿大理寺来说，审问犯人哪能不用刑的？

贺疏弦的确不喜残酷血腥的范围，她依言从刑室中退了出去。里头是极为凄惨的哀嚎，而外头的贺疏弦则是请人拿了纸笔写?奏状。此事重大，不必如奏抄般经过中书、门下?两省，而是直接送到萧太后的手中。

翌日?常朝。

群臣乍闻王季高夜半试图纵火烧明堂事，顿时心中一惊。杜审扭头看了眼神色从容的贺疏弦，心思浮动。只是纵火案，用不着大张旗鼓。可奈何关乎“明堂”，这背后藏着的意思，不就是对萧太后的对抗吗？审讯的结果?尚未出来，到底谁是同谋尚未说得准。萧太后已然大怒，不仅是王季高被剥夺官爵，就连左监门卫大将军也因“失职”被贬官，毕竟王季高是监门卫出来的。

纵火案大理寺、刑部也是要过问的，大理寺卿企图参与?审讯，只是被萧太后冷冷地挡了回去。王季高直接下?诏狱，纵火事由乌衣卫全权处理，大理寺、刑部不得干涉。在处置左监门卫大将军、下?令乌衣卫审讯王季高后，萧太后又以?驸马都?尉、刑部郎中贺疏弦为银青光禄大夫、黄门侍郎兼左监门卫大将军。一来是因为贺疏弦阻止王季高有功；二来则是驸马的身份带来的好处。贵戚的升迁，自非常人比拟。

政事堂中，宰臣们的心情很是沉重，贺疏弦授官的事情已经不是他们在意的了，他们更?想知道王季高审讯结束后，会带来怎么样的人事动荡，别说是向来谨慎的杜审，就连意见最?多的薛元景也闭上了嘴，什么都?没说。

王季高纵火事他自己的主?意么？还是被人怂恿呢？杜审心想着，暗暗地观察同僚，政事堂里的宰臣们心思可不一样。但是左瞧右瞧，都?没看出端倪。在下?值的时候，杜审追上了韦兆庭的脚步，与?他一道回宣阳坊。他小声地嘀咕说：“明堂纵火案，不会是太后自导自演吧？”北门禁军是天子亲兵，只是其将领都?听萧太后调令；而南衙禁军，其实是宰相手底下?的，对萧太后来说，并不是“自己人”。王季高之事，给了太后改变监门卫长?官的契机，好处说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