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不准备回公主府了吗?”府中的管事忧心?忡忡。他是当年侯府的?旧人, 贺疏弦没在府中的?时候, 一切事宜都是他打理的。
贺疏弦一挑眉,淡然道:“公主府毕竟只是公主府,侯府才?是我的?家。”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尤其是贺疏弦久未打理的?侯府, 说的?话很容易就?传出去了。这话一出, 不少人都信了, 纷纷动了心?思。
无人的?孤寂深夜, 贺疏弦很是惆怅。习惯了公主在身边, 在侯府总是翻来覆去,孤枕难眠。她几度想要离开侯府去找公主, 但一想到?她们的?未来, 只得按捺住那份热切的?心?思。睡不着的?时候, 她起身作画。画上的?人荆钗布裙, 是在贺家村时的?模样。碍于种种,她没有画上眉眼。她越画越不顺心?, 揉成一团扔了几张、撕了几张。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个小厮偷偷地翻找了残损的?画像,从小门出去,鬼鬼祟祟地递给来人。
“这画上的?人不是晋阳长公主。”
“难不成贺若渝还惦记着乡里的?前妻不成?”
“要真是如此,那她和晋阳主之?间的?矛盾是有迹可循了。”
“说来晋阳主很是赏识今年的?士子,若是贡举太后依旧要亲试,那些人便不好掌控了。”
“先不提士子了,不如去贺若渝那探探情况。”
……
休沐日,贺疏弦收到?了同僚的?帖子,邀请她去曲江园中参加诗会。下帖的?是昔日在秘书省中的?同僚,只不过对方也?被调任,从秘书郎升为起居郎了。按理说起居郎在皇帝近侧,也?是一条通往宰相的?升迁路,可惜昌平帝因病被幽禁,想要就?此上青云就?难了。
贺疏弦等的?就?是同僚,她当即欣然赴宴。在出门的?时候,又碰见了长公主府上来人,贺疏弦以“要事在身”推脱了晋阳长公主的?传召,骑着马径直朝着曲江去了。她到?的?时候,人已经不少了。除了昔日在秘书省的?同僚,还有几个很是面生的?驸马。先帝还有几位不怎么?起眼的?、老实的?公主,连带着她们的?驸马也?没什么?存在感。
酒过三巡,驸马们开始大倒苦水,说“尚主”的?艰难。就?算是不被宠爱的?公主,也?不是他们能够欺负的?。要以“事君”的?态度侍奉公主。驸马很不满意公主对他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他们毕竟是臣,又什么?办法呢?
说到?激愤去,甚至有驸马起身拍桌说:“要娶就?娶五姓女,什么?人家去尚主啊!”
贺疏弦笑而不语。
她不说话,自然有人来问?她,说:“贺兄拒绝了晋阳长公主的?召唤,不怕得罪她吗?”
贺疏弦温声道:“公主是明?理晓事的?人。”
“要是明?理的?话,怎么?会将?贺兄赶出公主府?”
一句话出,贺疏弦脸上的?神色一滞。她很快便掩饰住了那抹不自然,可一直观察着她的?人,当然将?这一切收入眼中。主人家不动声色地举起了酒爵,三言两语便岔开了话题,没再让贺疏弦为难。私人宴会上,没有谁提政事,都是驸马们在尽情抱怨。
贺疏弦可不觉得他们真有什么?委屈,毕竟神态间能够看出真实心?绪来。尚公主纵然不能靠着她们出将?入相,可保一家门楣、荣华富贵不断还是没问?题的?。这些人来说公主的?不是,其实是想调动她的?怨愤心?,让她去谴责公主。
宴上自然少不了歌舞,那些个自诩风流儒雅的?文人击节做诗歌。贺疏弦看着如旋风般的?旋舞,眉头?微微蹙起。舞女在众人之?间周旋,不消多久便绕到?了贺疏弦的?跟前,眼神流波。贺疏弦不耐旁人过来,一侧的?同僚却在大笑。在动静间,杯中的?葡萄酒打翻,酒渍溅落在贺疏弦的?圆领袍上。
贺疏弦一把?扼住凑上前的?手,霍然起身。她拉开与舞女的?距离,留了句话便匆匆忙忙地离席更衣,等到?贺疏弦回来的?时候,那些同僚们仍旧调笑,欢声笑语不断。
“带不回府上,养在外头?也?是可以的?。”说话的?是某个驸马,语气轻佻,眼神暧昧。
贺疏弦本能地厌恶这般氛围,眉头?皱得越发紧。座上的?主人家让舞女开喉,唱得都是长安新近流传的?诗篇。在那热切的?环境中,主人家把?话题拉到?了贺疏弦的?身上,朗声笑道:“你若是能得到?贺驸马的?文章,我便将?你放出府。”舞女是他家的?私奴,脱离贱籍是她最大的?追求。故而一听这话,眼神都亮了不少。
贺疏弦觉得周旋于众人间的?舞女可怜,当火烧到?了她的?身上,越发愤懑不已。要是有诗篇传出,明?日的?流言恐怕更甚。这其实是契合她跟公主的?目的?的?,但是贺疏弦还在那沉思,舞女便已经近到?身前,凄哀地祈求贺疏弦赐诗。
就?在众人看热闹的?时候,一位小厮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附在主人家的?耳畔说了几句。他的?神色骤然一边,起身间撞到?了案几,顿时一声脆响,小几上的?酒爵摇摇欲坠。
“怎么?了?”有人问?道。
还没等小厮恭声回答,便见一列持着刀剑的?亲随闯入园中,大步朝着贺疏弦走去。等他们将?贺疏弦围拢的?时候,碧河笑吟吟地踏入园子里,一叉手朝着贺疏弦一拜,说:“殿下请驸马回府。”这凶神恶煞的?架势,像是贺疏弦一拒绝,便要将?她五花大绑,押解回去。
如果是别?人家的?夫人,园中的?人还敢劝一劝。可晋阳长公主的?亲随都出现了,大家不太想去触霉头?,鹌鹑似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贺疏弦紧抿着唇,面色寒峻。她深深地望了碧河一眼,拂袖就?走。
“驸马。”舞女惊惶地喊了一声。
碧河这才?仔细地打量着眉目妖冶的?舞女,慢悠悠道:“将?她也?带回吧。”顿了顿,又朝着主人家客气地说,“足下没有意见吧?”
那人哪还有其他意见?当即命人将?契书一并送到?公主府中。至于如何处置那舞女,便不是他关?心?的?事了。驸马和晋阳长公主之?间一片剑拔弩张,氛围很是凝滞,这意味着此事大有可图!
贺疏弦如寒霜冰雪的?脸在钻入停在园子外的?马车中时,立马便像晴日下的?雪一般,融化成潺潺春水了。
杨云意伸手一拽,将?贺疏弦带到?了身侧,双手拥着她的?腰,喃喃说:“好些时间不见了。”她天天都想着去侯府找阿渝,一忍再忍,可现在终于忍不住了。
“咱们的?计划呢?”贺疏弦坐了下来,把?杨云意抱到?了腿上,小声地凑在她的?耳畔问?。
杨云意横了她一眼,说:“这不是再进?行中吗?只要他们觉得有裂隙在,就?不会死心?。咱们的?‘分分合合’,兴许能鼓舞那帮人的?勇气呢。”她埋在了贺疏弦的?颈边,闻了闻,蹙眉说,“酒气。”
“我没喝。”贺疏弦忙道,在杨云意如盈盈秋波的?视线中,她又道,“只是酒打翻了,沾到?了身上。”
“谁打翻的??你有这么?不小心??”杨云意按着贺疏弦的?肩膀问?。
贺疏弦语塞,眼神闪了闪。在杨云意的?视线下,有种莫名的?心?虚。可她越是这样,杨云意越是要询问?。最后实在是没办法,贺疏弦只得交代了宴席上发生的?事情,还包括“赋诗”一节。
“好啊!”杨云意捶了贺疏弦的?肩头?两下,“那么?驸马,想好如何赋诗救人了吗?”
贺疏弦捉住杨云意的?手,诚恳道:“我很想帮她,却不想作诗。”她可不想被安上“风流”的?名声。她朝着有些气闷的?杨云意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幸好阿音来救我。”她没问?如何处置,她相信公主,只要那舞女不危险,便会给她安排一条妥帖的?出路。
“那帮人总是这样,自己沉湎美色,就?觉得别?人也?会被美色所?诱。”杨云意开口,顿了顿又道,“不提扫兴的?事情。”她们有好几日未见,总不能让话题在别?人的?身上停留。俯身蹭着贺疏弦的?脖颈,杨云意又问?她:“你想不想我?”
以前看变文总觉得这样的?对话很是俗气,如今她承认,是她的?不是。沉浸在欢爱中的?人,哪个不是俗气的??要真是无欲无求,那该寻仙访道去了。
贺疏弦说 :“想的?。”侯府的?景致陌生,就?算后面按照着她的?心?思改造了,也?很是不舒服。夜色是凄冷的?,一种孤寂将?她团团裹住。恍惚间,像是回到?刚来长安时的?夜,她还在忐忑中找寻云娘。醒来发现枕畔是空的?,她要仔细辨一辨什么?才?是梦。她不喜欢光怪陆离的?梦境,所?有对失去的?恐慌和忧惧在思绪里徜徉,会让她变成惊弓之?鸟。
杨云意微微仰头?,她在贺疏弦的?脸上看到?不安,她问?:“做噩梦了吗?”
贺疏弦点头?。
杨云意又说:“梦到?什么??”
贺疏弦迟疑了一会儿,垂着眼睫说:“你离开了。”有时候是个决然的?背影,从此天涯各一方;有时候是一片血色,最后只剩下松柏孤冢,生死长决。
杨云意心?中像扎了一根刺,面色有一瞬间的?空白,她的?举措还是让阿渝不安了。紧紧地揽住贺疏弦的?腰,她承诺道:“我永远不会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