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烛火幽幽。她眼巴巴地看着她那兀自?生?气?的驸马,微微仰起头, 神态楚楚可怜。在贺疏弦的跟前,哪还有旁人见到的冷淡疏离。她看贺疏弦不说话,悄悄地?抓住了她的手,缓慢地?摩挲着她的指尖。
贺疏弦知道时局艰辛,也知道在权衡利弊能快速地向前迈步,可江山社稷在她心中不甚重要,她在乎的永远是杨云意这么个人。她要杨云意快活,所以愿意跟她一起走?艰辛卓绝的路, 敢于面对?道路上出现的刀光剑影。可现在她感到怕了, 她怕到了最?后,物是人非,她珍视的人只剩下不择手段的心狠。“怎么能够不顾惜自身呢?”贺疏弦泪眼朦胧地?问。
杨云意看着贺疏弦的神色, 很是心慌意乱。先前其实也瞧见了, 可借着伤势、借着其他的话题, 险险地?避过。但是今夜, 屋中只有她们?两人, 无处可逃。杨云意伸手揽住贺疏弦的腰, 重复许下承诺。
“我很害怕,也很难过。”贺疏弦低头说, “谁都可以变成棋子, 但是阿音你不可以。”
“我怕那个万一。”
“万一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生?, 但只要它在那里, 我永远无法安心。”
眼睫轻轻颤动,怅惘、凄哀和失魂落魄出现在了贺疏弦的脸上, 她推开杨云意的手,合衣躺了下去。
杨云意心中也不大好受,她当然想过后果、想过阿渝的反应,她觉得自?己?能够承担,可此时,心中像是被针扎一半,泛着密密麻麻的刺痛。她揽住贺疏弦,亲了亲她的眼角,也红着眼睛,很是无措地?看着她。
“在长安,我只在乎你。”贺疏弦也见?不得杨云意哭,她伸手擦了擦杨云意眼角的泪痕,声音不高,但极为认真。她有面对?一切的勇气?,但唯独没有直面杨云意离去的勇气?。她甚至不敢去深想这一点。“我们?不能败。”说到这句话,她的语调闷闷的,有种?无可奈何的怅惘。
杨云意想说如果真有那么糟糕,她会替阿渝准备好后路。可直觉告诉她,她自?己?知道就好了,没有必要再?说出来,尤其是这个时候。她紧紧地?揽着贺疏弦不撒手,眼中满是浓情。
“过两天,我搬回侯府去住。”跟先?前压着情绪的语调比起来,贺疏弦这句话可以说是轻描淡写。
杨云意一愣,错愕地?看着贺疏弦,不解地?问:“为什么?!”她心中乱糟糟一片,难不成因为这件事情,阿渝要跟她分开?
贺疏弦看杨云意的眼尾泛红,眼中蓄了泪,又说:“太?后命我督造修明?堂,我想‘暗箭’也要来了。”京中关于她们?不合的谣言各种?各样,她有“前妻”在,别人看她们?,总觉得会有一道裂隙。这不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这是旁人试图拿起来的武器。公主和太?后已经迈出了那一步,她也该在纵横的棋盘上找到自?己?的位置。
“我不要。”杨云意不想听贺疏弦说这话,她知道有一大半出于公事,只有小部?分源自?想逃避的私心,可她还是想任性一回,不愿意听、不愿意去想那些道理。她低头咬住贺疏弦的唇,像是泄愤,牙尖稍稍用了力。
贺疏弦任由她动作,伸手将杨云意揽得很紧,她也不想跟阿音分开。清寂的夜里,烛影摇红,那股压抑的氛围在唇齿相依间?慢慢蒙上了几分暧昧旖旎。杨云意微微撑起身?,她眼神迷蒙,凝视着贺疏弦,很轻地?重复着她的名字。
贺疏弦低声应答。
杨云意眼睫颤了颤,心中堵塞着一团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像是想哭,也像是想发?疯。她握住贺疏弦的手,反复摩挲着她的指尖,像是一种?无声的暗示。
贺疏弦会意,她的呼吸越发?地?急促。吻落到了的眼角眉梢,又缓慢地?向下滑动,像是在虔诚地?朝拜一座神山。罗带轻分,衣裳滑落。贺疏弦反复抚摸着杨云意心口处的疤痕,眸中溢满了心疼之色。温柔的唇在疤痕间?流连,仿佛如此就能够驱逐疤痕带来的痛苦。杨云意的手按在贺疏弦的肩膀上,口中溢出难耐的轻哼。
杨云意向来坦诚,不掩饰自?己?对?欢愉的渴求。她催促着贺疏弦继续动作,如在沉沦海中沉浮的小舟,不去想贺疏弦搬回侯府小住的事儿。她浑身?发?软,贺疏弦亲她的时候在抖,碰她的时候还在抖。
有段时间?不曾亲近了,食髓知味,哪里肯浅尝辄止?杨云意知道贺疏弦心中憋着气?,不去劝阻她。折腾到了大半夜,杨云意还缠着贺疏弦。
眼睫被泪水打湿,轻轻一碰便是小声的呜咽。贺疏弦懊恼地?咬着唇,在杨云意耳畔细声细语地?说:“我不生?气?。”杨云意嗯了一声,埋首在贺疏弦的肩头,夹住贺疏弦的腿轻轻磨蹭。贺疏弦眼皮子一跳,她听到杨云意的嘟囔:“你要回侯府了。”贺疏弦的思绪被冲击地?七零八落,就差说一句“不回”了。
杨云意跟贺疏弦待在一起时不让人伺候,这一觉睡到了晌午,也没人相扰。贺疏弦醒来的时候没动弹,等到杨云意翻身?压在了她的手臂,她才睁开眼看杨云意。睡眠的时间?不长,夜里哭得狠了,眼睛瞧着还是有些红肿。贺疏弦看她这模样,心中又忍不住愧疚。
“阿渝。”杨云意睡眼惺忪,声音低哑。
贺疏弦“嗯”了一声。
许久后,杨云意才说:“过两天我去找你。”深夜里不愿意想那些烦人的事,白昼的时候,理智又重新回归了。“我一刻都不想跟你分开。”杨云意唉声叹气?,手指卷着贺疏弦的长发?玩,打了个结,一松手结又散了。
杨云意不想起,贺疏弦便陪她一起躺着。说是“过两天”,那就没必要非常着急。
可主意定了,还是要走?的。搬出去之前,贺疏弦还去琅嬛书阁、琅嬛讲筵一趟。国子监的博士比她想得还要没用,在唇枪舌剑中落败,甩下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就拂袖离去了。琅嬛讲筵的小娘子们?气?得不行,甚至立下了重修经典的志愿,把那些个贬低女人的话全都剔出去。
贺疏弦到的时候,一群小娘子正在撺掇沈怀湘呢,由这么个“新科进士”领头,大家做起来也心中有底。只是一看到贺疏弦,小娘子们?顿时噤声不语了,毕竟在她们?的眼中,贺疏弦也是个“男人”,比那些腐儒好,可未必忽赞同她们?胆大包天的念头。
倒是韦居乐胆子大,问上了一句。她平日里不爱看那些经、史,也不去思考经典对?儒生?们?意味着什么。
贺疏弦温和一笑道:“可以。”重修经典肯定不能以官府的名义去的。小娘子们?要着手修书,一开始会被当作“玩闹”,但只要在琅嬛讲筵中风行起来,让小娘子们?先?读这套书,便能慢慢地?侵染。等到未来女子也能光明?正大地?参与贡举并拔得头筹时,到底谁才是正本,就很难说了。
贺疏弦的爽快令许多?人吃惊,就连沈怀湘,都一脸惊诧地?看着贺疏弦。一个停妻另娶的驸马,总会有“攀附皇家”的坏名声出来,可就琅嬛书阁 、琅嬛讲筵、奉先?救灾一些事来看,也算不上低劣。
重修经典一事只在琅嬛书阁、琅嬛讲筵传,士人们?听说了也都当作一个笑话。历来编纂集评截章句做注疏都是大儒的事儿,谁会信一群小娘子能做出成就来?他们?只关注到了一件事,那便是自?成亲后一直住在公主府的驸马搬回侯府住了!
兴许是贺疏弦在搬出去前往琅嬛讲筵走?动,市坊里巷间?便传出流言,说驸马在外有红颜知己?,因此与长公主感情不睦,被长公主驱逐了出去。
钟府书房中。
一个而立之年的男子恭敬地?站立着,等到钟长元将笔放下后,他才说:“阿耶,驸马与长公主感情破裂,那是不是可以从驸马入手?太?后还让她主持修建明?堂呢。”说话的人是钟长元的长子钟世衡,靠门荫入仕,几度迁转,如今是晋王府的谘议参军。虽然是正五品上的官职,可毕竟是王府幕僚,不如在皇帝近侧的。
钟长元早就起念,想见?一见?贺疏弦,可先?前因为种?种?事情耽搁了。思忖片刻后,钟长元说:“不必接触她,先?从嗣曹王府着手。”
钟世衡一愣:“听说驸马跟嗣曹王府不甚亲近。”
钟长元:“那是先?前。”
钟世衡顿时明?白了,谁知道驸马不亲近嗣曹王府是她自?己?不愿,还是晋阳长公主不让啊?宗室对?太?后主政颇多?异议,长公主向着太?后,自?然也不会满意宗室的态度。
定远侯府。
在搬回小住的第二日,贺疏弦便携带了礼物,很高调地?前往嗣曹王府去拜见?老太?妃了。晋阳长公主府中,则一点都不关注嗣曹王府,而是开宴请士人们?作客。要知道,又一年取解的时候到了,士子们?谁不想入长公主府的眼,成为京兆府的解头?一旦成为京兆府解头,那就意味着进士榜上必有名。自?开科举以来,从没有黜落京兆解头的道理。
再?看宫中,萧太?后没有罢去贺疏弦监修明?堂使职的意思,但又命乌衣卫左中郎将崔神功为副督造,摆明?了是对?贺疏弦有些不满。
一件又一件事情传出,像是坐实了驸马与长公主不和的谣言。
第083章 第83章
京中的流言明显是有人刻意在引导, 别?说是侯府的?管事,连嗣曹王府的?人都有所?耳闻,纷纷来询问?贺疏弦。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回事, 可贺疏弦内心?深处仍旧是起了几分怅然。在管事和嗣曹王府的?人跟前,贺疏弦是不会透露出真实心?绪的。只露出很勉强的?笑容,说外头?都是谣传。但她压根没有去公主府,也?没有任何搬回去的?迹象,很难打消众人的心间的疑虑。
期间晋阳长公主府上的?碧河女史来了一趟,可贺疏弦没有跟她回去,不到?两刻钟,女史便寒着脸匆匆忙忙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