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太后温和地看着贺疏弦,道?:“驸马不必紧张,晋阳没有性命之忧,太医正替她包扎伤口。”
什么伤口?伤在哪处?伤情如何了?贺疏弦有一连串的话想要说?,她抬眸对上?萧太后的视线,很坚定地开口:“我要见公主。”她的语气算不上?多敬重,吴王瞥了她好几眼,欲言又止。
萧太后倒是?没在意贺疏弦的神态,她微微一颔首,便有宫人引着贺疏弦入内探视。
第080章 第80章
内殿中。
香炉中烟气袅袅腾升, 可依旧盖不住浓郁的血腥味。沾了血的帕子扔在了盆中,将一盆清澈的热水染上了红色。
杨云意?躺在榻上,微微阖着眼, 不过并没有入梦。她能听到些外面争执声。阿娘想要幽禁皇帝,光靠“暴得疾”很难让人信服。当晋王、皇后以及她受伤三件事情串通起来,才能有充分的理由将宰臣们的质问给挡回去。彗星来得正是时候,天子失德,天象有显,岂不是天意要教她们如此吗?
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不似太医,杨云意?微微地睁开眼,一偏头就?对上了贺疏弦那双湿漉漉的眼。杨云意?心中一慌, 想要挣扎着坐起, 可还没有动,就?被贺疏弦制住。太医们已经处理完伤口了,见状很识趣地退了出去, 留下了两人温存的空间。
贺疏弦抿着唇, 她不说话。抬起手用指尖描摹着杨云意?苍白的面容, 越想越是伤怀。眼泪像是断线的珍珠, 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滴在杨云意的脸上、脖子上, 很快便从温热到?冰凉。
“阿渝。”杨云意?喃了喃唇,她扯住一抹微笑, 安慰她说, “你看, 我没事。”
贺疏弦还是不吭声, 她怕一松口,哭声便会泄露出来。骗人的, 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她看到?那柄锋锐的匕首,沾着鲜红的血迹。太医也说了,再?深一寸就?很危险了。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要问,可最?后只剩下呜咽的哭声。她觉得自己很是没用,都?不能保护好公主。
“阿渝。”杨云意?很是无奈地望着她,刚想抬手替她掖一掖眼泪呢,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了。
“你不要乱动。”贺疏弦说,她真怕这一动便牵扯到?了伤口。
“朝中情况如何了?”杨云意?很自觉地转移了话题。
贺疏弦一听,越发悲伤难抑了。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她摇头:“我不想说那些。”这会儿?就?算是天塌下来她也不要去管。
杨云意?一直拿贺疏弦没办法,她想坐起来将人抱到?怀里,可现在这状态,动弹起来也很是不容易。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贺疏弦在轻声哭,间?隙里还问她疼不疼、要不要喝水吃东西,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伤口哪能不疼的?杨云意?能忍,可在贺疏弦的跟前,她又不想忍了。要是其?他人在她跟前说废话,她早就?将人赶出去了。但是贺疏弦问,她就?不厌其?烦地回答,像是不知道疲倦。不过最?后,贺疏弦没再?说了,乱如麻的思?绪逐渐地整理齐,她低下头用很轻的声音在杨云意?的耳畔说:“你该好好休息,是我不好。”
“你哪里不好?”杨云意?可不想贺疏弦陷入自怨自艾的泥潭,有贺疏弦在身边,她很是安心。哄了贺疏弦两句,她才说,“阿渝,握住我的手。”
贺疏弦依着杨云意?的话去做了。在杨云意?陷入睡梦的时候,她坐在床畔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怎么都?觉得看不足。贺疏弦并不笨,从杨云意?安慰她的几句话中找到?端倪,知道“受伤”一事并不是巧合。想到?这点,她的怜惜、难过跟气闷混杂在了一起,这将自己当?作“筹码”、陷入龙潭虎穴的事情,让她很是不安。在一步步接近那个位置时,时不时“舍身”会更多?贺疏弦生气,可杨云意?还受着伤,不是计较、争执的时候。
萧太后是知道贺疏弦真实身份的,让她留在了含凉殿中陪着杨云意?。可在朝臣的眼中,贺疏弦是“外男”,怎么能够留宿深宫?兴许是发生什么非同寻常的大事了!朝臣们忙着跟内侍省的人打听。宫禁森严,内侍们不敢泄露宫廷秘闻,可越是这样,越让人好奇和惊疑。
韦家。
韦兆庭倒不像其?他朝臣那般被蒙在鼓里,韦居恒让人递了消息出来,不管是哪一件都?让他愁眉苦脸。
“皇后怎么样了?”杜审很敏锐,他家与?韦兆庭家相邻,思?来想去,还是上韦家来打探消息。
“安好。”韦兆庭道。听说昌平帝动手打人,韦兆庭心中很是气闷。宫中来信说没事,可他不知道是不是韦居恒安慰他的,倒是想入宫拜见皇后,但皇帝得疾,宫中戒严后,外臣想要走动就?难了。
“那是怎么一回事?驸马怎么留宿宫中了?”杜审心中纳闷。
韦兆庭长叹一口气,说:“陛下暴起伤人,不慎刺伤长公主。长公主命悬一线,太后特?许驸马留下来照应。”
“什么?!”杜审瞠目结舌,他一度以为皇帝得疾是一种托词,兴许是因为淑妃之父封爵事起了冲突,太后借机将皇帝禁在宫中。哪知皇帝是真的病到?这种地步了。“这该怎么办?”杜审皱眉说。
“太后临朝,也无碍大局。”韦兆庭慢条斯理地说,顿了顿,他又道,“不过这么一来,恐怕会有人催促陛下早建东宫了。可陛下膝下只有一子刘三黑是不封也得封了,对吗?”
杜审摇头说:“别忘了,太后三子,尚有一子健在。未必要立子,也可以立弟。”当?然,他觉得两件事情都?做不成,到?时候上朝的时候再?看吧。
韦兆庭睨了杜审一眼,说:“杜公此言,是想支持吴王吗?”
杜审笑容敛了敛:“慎言。”
皇帝“暴病”这事呢,根本就?瞒不住。韦杜两家得知消息没多久,朝中许多大臣都?有所耳闻了。正如韦兆庭、杜审猜测的那般,朝臣们忧心昌平帝的身体,也开始念叨起储君的事情来。可惜,立储的事情还没开始商议呢,一封来自晋王府的奏疏便上呈了。要知道自从残废后,晋王闭门锁户不出,没在朝臣跟前再?露脸。眼下这封奏疏呢,是给太后、朝臣看的,字字血泪,骂的人正是当?今皇帝。说他虽是嫡长,但少秉凶毒不仁不孝,残害手足。又说彗星现于雍,是皇帝失德,要不是皇帝残毒,何以使天怒如此?最?后又道,人不可欺,天岂可欺乎?!
这封奏疏言辞很是激烈,就?差指着皇帝鼻子要让他退位了。这样的奏疏能出现在朝堂上,恐怕也有太后的意?思?。朝臣想到?这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太后若有废黜皇帝的意?思?,那谁是继立之君?
最?后是户部尚书薛元景奏道:“陛下罹患重病,此非陛下本意?。待到?陛下龙体安康后再?议不迟。”
“废黜皇帝”四个字是不能轻易说的,就?算太后真有这个意?思?,群臣们也只得等太后提出后再?据理力争。现在只是他们的猜测,没谁会傻到?提出来。
在薛元景说完后,又有朝臣出列,道:“先帝遗诏,军国大事一应有太后处决;天降宝图,圣母临朝称制。请太后主持朝政,上尊号‘圣母神皇’。”一言出,应和声不少。
钟长元、薛元景一种面对朝中的声音,也无可奈何。太后临朝称制本就?是既定事实,皇帝本来就?没有亲政,眼下只是让皇帝的身影从中消失。可他们偏偏无力阻挡,因为皇帝被太后控制着,先是晋王,再?到?皇后,最?后是晋阳长公主受伤,不管是谁主导的,他们这些臣子面对着摆在眼前的“事实”,根本无法去质疑。
再?说下去,可能真的就?是废黜皇帝了。可废了昌平帝后,换更小的、更容易控制的吴王上位吗?还是说让尚在襁褓中的大皇子登基?
萧太后没有提出废帝之事,在应了群臣上尊号之请后,又提出了皇长子封王事,让礼部去做商议。这一举措,倒是让钟长元、薛元景一行人的心安了些。封皇长子为王,证明太后还没彻底放弃皇帝。
晋王府中。
杨泰很是期盼听到?皇帝被废黜的事情,就?算他双腿残废当?不了皇帝,杨挚也别想在帝位上坐太久。可惜朝中传回的消息让他失望了,太后压根就?没提废帝,甚至还册封了皇长子。杨泰暴跳如雷,气得面容扭曲。
晋王长史?、家令都?很无奈。王府佐吏历来是权贵子弟们起家、历官的美差,奈何碰上晋王这么一位主。要是没办法伺候好晋王,依旧就?别想往上爬了。
“王妃呢?”晋王怒气冲冲地问。
王府家令期期艾艾说:“在、在悲田养病坊。”王府里还有谁不知道王爷和王妃其?实算离婚的了,只是太后压着,宗牒上没有更改。都?以为李义宗被贬谪后,王妃没有了靠山,哪知萧太后对王妃依旧是极好,时不时赏赐些东西。而?且都?不是送到?王府,是直接送到?李家旧宅的!王妃仁善,对悲田养病坊的事情很上心,可晋王过去不耐王妃出府抛头露面,现在好了,太后直接让王妃管理养病坊了。
晋王烦闷不已:“在那做什么?”
家令哪敢过问王妃的事情?
长安悲田养病坊中,聚集的都?是无家可归的老病孤弱。晋王妃李淳声很早就?开始做善事了,将那些机灵的小孩,不分男女都?挑出来,让人教他们读书、技艺。几年?下来,一个个学得很有模样。这日,李淳声来养病坊是给最?出挑的五个人送琅嬛讲筵出入名签的。
琅嬛讲筵座次有限,进出的牌符比书阁那边难拿许多。李淳声这些名签是从太后那得到?的。“当?初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父亲很是不屑,认为让这些人入奴籍最?好。”李淳声颇为感慨,最?后支持她的竟是太后。她的闲钱不够、人手也不足,也是太后帮衬的。父亲有匡正天下、辅佐皇帝的志向,而?她也有自己的追求,那便是报答太后的知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