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前几日碰到了一个进京寻夫的可怜小娘子,帮她安顿呢。”杜仰春道,她跟杨云来解释了一番,又说,“恰好琅嬛书阁在招人,我们还去给她作保。”她跟韦居乐都是热心肠的,能够帮到困苦的小娘子,便心情美妙,说话的时候神采飞扬。
“可别被人骗了。”杨云来嘟囔一声?,要是杜仰春自己倒是还好,加上?个韦居乐,智慧就荡然无?存了。
“不会的。”韦居乐信誓旦旦地保证,拍着胸脯说,“我看人不会错!”
第070章 第70章
西市的琅嬛书阁, 那是彻底挂在贺疏弦名下了。原先地界狭小,贺疏弦又出了钱将相邻的店铺买下来重?新改造,扩大琅嬛书阁的范围。一旁的印坊还在, 在国?子监也有自己印坊后,他?们?这边就不印刻省试相关的十三经了,而是转向农、林、医、卜等杂家书籍。当然,文人的集子、过去的省试考题策文都不会少,所以琅嬛书阁依旧是热热闹闹的。
贺疏弦很在意琅嬛书阁的秩序,经过唐藩放火后,对书阁中雇佣的人的来历也十分?在意。她不管其?他?铺子利润几?何?,但琅嬛书阁的杂役往来都是要亲自掌眼的。琅嬛书阁开放后呢, 不仅仅是士子要?来, 一些女郎也会来看书,如果都是男人,那就很不方便了。而且男人多自大, 歪瓜裂枣多, 本来就是个过渡阶段。故而这回, 琅嬛书阁又雇佣了几?个女郎, 名单已经被掌事?送到贺疏弦的手中了。
愿意来琅嬛书阁中长久做事的、识文断字的女郎其?实不多, 以宫中放归的女官或者闺阁间的女师多些。纸上记载着她们的籍贯出身与历程, 贺疏弦仔细地看过。最后看到一个名字时,她“咦”了一声。
杨云意正歪在榻上看出, 一听贺疏弦的声音立马抬眸看她:“有什么问题吗?”
贺疏弦转向杨云意说:“有个小娘子是入京来寻夫的。”小娘子出身赵郡李氏, 名李慈贞。纸上道, 她的未婚夫婿在成?亲前夕带走家中钱财不告而别?, 那夫婿素有迈入官场意,便来长安碰一碰运气。至于?她那夫婿的名字沈怀相, 贺疏弦觉得眼熟。
杨云意窸窸窣窣起身,凑到贺疏弦跟前扫了一眼,道:“是先前往府上行卷的士子,我见?他?文采出众,颇有见?地,便推给了礼部尚书。”
贺疏弦恍然大悟,她蹙了蹙眉,又说:“如果一切像纸上说的,那他?的人品不如何?。”携款不告而别?,分?明是盗窃之举!“这李家小娘子有杜娘子、韦二娘子替她作保。”
杨云意嗯了一声,说:“再看看吧。”这个时间段,她没有闲暇去横插一脚。省试已过,放榜的日子也近了。不过今年?阿娘有心亲试士人,恐怕还要?耽搁几?天。
贺疏弦在刑部当值,贡举之事?只与礼部、吏部相关,不过到了太后亲试及第士子的那日,她以贵戚的身份随侍在侧。今年?录取的士人只有二十个,大半已过而立之年?,风华正茂的少年?只有一个。贺疏弦提前知晓名单,知道那人就是李家小娘子要?找的夫婿。只是对方芒寒色正,气度不像会坑骗钱财的市井无赖。贺疏弦的目光在沈怀相身上停留片刻,忽然间,她发现了什么,瞳孔骤然一缩,脸色顿变,一颗心怦怦地跳动,像擂鼓,又像是要?跃出胸腔。
无人察觉到贺疏弦的神色,可贺疏弦还是及时地调整了情绪。她吐了一口?浊气,悄悄地看萧太后神色,发现她淡然平和,好像没有发现疑点。贺疏弦喃了喃唇,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此刻的她仿佛芒刺在背,坐立难安。
这是本朝头一回殿试,并?无定制,结果并?没在当日出。贺疏弦心神恍惚,在萧太后将卷子递给她看的时候,才勉强打起点精神,谨慎地评点了几?句。等出了宫门,她迫不及待地骑马赶回府中,遣退了伺候的侍从,对着杨云意道:“不好了!”
“你别?急。”杨云意看贺疏弦的神色也跟着眼皮子一跳,她压住那股慌张的心绪,取出帕子擦了擦贺疏弦额上的汗水,柔声道,“你慢慢讲。”
贺疏弦急声道:“殿中及第进士二十人,其?中就有沈怀相,而且、而且她”
杨云意问:“她怎么?”
“她是个女人!”贺疏弦一句话?掷地有声。她有公主帮忙遮掩,不用心惊胆战。但那沈怀相呢?她如果及第登科,会不会被人揭穿?如果被揭穿后,她的下场会如何??同类相伤,贺疏弦免不了替尚是陌生的沈怀相担忧。
杨云意松了一口?气,她看阿渝脸色,还以为发生什么坏事?了。拉着贺疏弦在椅子上坐下,她柔声说:“不要?急。”阿渝看出来了,阿娘自然也能辨认,既然没有当庭揭穿、黜落沈怀相,怕是有其?他?目的在。是要?用沈怀相来试探吗?在这一瞬间,杨云意想了很多的事?情。
贺疏弦迟疑了一会儿,轻声问:“她要?是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是替沈怀相伤怀,也是替自己难过。杨云意顷刻间便读懂了贺疏弦的心绪,她道:“不会有事?,就算被人揭穿,我保证,她能全身而退。”
贺疏弦双手压在膝上,她缓了一会儿,才抬眸问向她倾来的杨云意:“阿音,是有什么计划吗?”
“计划算不上。”杨云意摇头说,“且顺其?自然吧。如果贡院张榜,没有沈怀相的名字,那便什么事?都没有。要?是有她的名字,说明太后自有计较。”
贺疏弦很敏锐,她眼皮子一跳,问:“你说太后能够看穿她的身份?”在杨云意点头后,贺疏弦又很急地说了句,“那我呢?”
杨云意一直没有同贺疏弦说,她坐到了贺疏弦腿上,伸手环住她的脖颈,坦诚说:“太后知道。”见?贺疏弦一副如遭晴天霹雳的模样,她浅浅一笑,“就是这样,你更应该放心不是吗?阿娘默许了你我之间的事?情。她也希望我们?能够一起推开那扇厚重?的大门,找寻一条通坦的出路。”
“我、你、我们?”贺疏弦语无伦次,心绪宛如一团乱麻,难以分?辨。她的喉中堵塞着千言万语,可又不知道如何?言说。眼窝逐渐发热,眼尾撩起一抹绯红。
杨云意蹭了蹭贺疏弦的面颊,柔声说:“我与阿娘都知道,至于?其?他?人都无关紧要?,你不要?怕,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她过去没提,就怕阿渝因此心情沉重?,如负枷锁。阿渝是为她而来的,那她有责任要?保护好阿渝。
XZF
长安非故土,贺疏弦偶然会有一种飘荡不安感。在杨云意温柔的安抚下,那种游离的茫然渐渐地消退了。她的心跳声趋于?平缓,可她依旧眷恋着怀中的温度,抱住杨云意不愿意撒手,只想长长久久的温存。
杨云意由着贺疏弦,哪有什么比肌肤相贴更熨帖的事?情呢?
可总不能一直抱着,晚膳还没有用。贺疏弦凝视着杨云意,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她们?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在用餐的时候,杨云意问了殿试的考题。
贺疏弦道:“跟地动赈灾相关。”她看过记录,知道三年?之间有近十次地动,严重?时灾害数十家。她也看了进士们?的答卷,除了沈怀相,都是从阴阳灾异着手的。天垂象、见?吉凶,有人道阴阳不协,是以下犯上之兆,这不是在暗示萧太后干政吗?依照贺疏弦的眼光来看,就算不被黜落,这么说的人以后也不会得到重?用。
杨云意听了,感慨说:“还是沈怀相扎实。”
贺疏弦叹气道:“可惜不知道她能不能留在朝堂上。”
杨云意一扬眉:“现在不行,以后未必不可,只要?门推开了,机会就会来。”
三月中旬,礼部在贡院大红墙上张榜。天蒙蒙亮,锣鼓声便响了起来。及第二十人没有谁被黜落,可排名却有了先后。
每一年?放榜都是长安最热闹的时候,杜家、韦家的人同时出现,找的就是个叫“沈怀相”的士人。看重?沈怀相的还不少,可杜韦两家一出手,那些次一些的只得暂避锋芒。到时候这两家人打起来,殃及池鱼可不好了。然而等着看戏的人没瞧见?两家大打出手的热闹。两家家奴反倒是齐心协力,将在书童护佑下狼狈逃窜的沈怀相拦得死死的,根本不给她冲出去的机会。
“不要?打到人,我们?二娘子说了,不能坏了品相。”吆喝的韦居乐的贴身奴婢。
人海堆叠,宛如铜墙铁壁,沈怀相也不想闹得太难看,无奈之下放弃突围,只得跟着韦杜两家的人一道走了。
两家家丁一直押着沈怀相到了附近坊内的一家酒楼。
楼中的一角围坐着四个小娘子,分?别?是杜仰春、杨云来、韦居乐以及那被她们?请来的李慈贞。
韦居乐看到了沈怀相,唾弃道:“怎么都有一副好皮相,这年?头负心人都长得好看吗?”顿了顿,她又一清嗓子,拍着桌子指着沈怀相,喝问道,“沈郎君,你且仔细看,她是谁?!”韦居乐指了指自沈怀相入内来便失魂落魄的李慈贞。
沈怀相心中纳闷,她还以为京中风气开放,是要?来榜下捉婿的,但是眼看着架势,是要?审问她的。兴许是认错人了吧。沈怀相心想着,便安了心。她顺着韦居乐的手指,觑了李慈贞一眼,便克制地收回了视线,摇头说:“不识。”
韦居乐气得仰倒,什么人啊!忘恩负义的程度更深一层。这被人救了后说好当倒插门女婿的,结果新婚前夜偷走家中钱财一走了之,人家小娘子好不容易找到长安来,这渣滓翻脸不认人了!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泥猪疥狗,衣冠禽兽!”韦居乐指着沈怀相骂。
“韦二。”杜仰春扯了扯韦居乐的袖子,示意她顾着自己的形象。
韦居乐可不管,她的侠义心肠发作,双手一叉腰,恨不得上前将人痛打一顿,她见?不得这种负心汉!